妖魔传说 作者:十四 夜深沉厚重,狰狞地盖在头顶,天边一颗星子都没有。她静静地站在街头,漆黑的大衣裹住身体,上面纠结着无数银色诡异花纹,整个人仿佛化成一尊雕象,动也不动天气yīn霾,寒风呼啸个不休,偶尔夹杂着几片硕大的冰雹,砸在身上生疼生疼。 地上的积水漆黑腐臭,倒映着街边几盏破烂闪烁的霓虹灯,虽然绚烂,却无故凄凉。 夜深沉厚重,狰狞地盖在头顶,天边一颗星子都没有。 她静静地站在街头,漆黑的大衣裹住身体,上面纠结着无数银色诡异花纹,整个人仿佛化成一尊雕象,动也不动。 及腰的长发尽管屡遭狂风肆nüè,却依然水滑油亮,半根也没乱。 她抬腕看了看镶钻手表,凌晨1点10分,委托人迟到了十分钟。 寒意萧索,肮脏的空气也因为寒冷而变得洁净一些,她咳了几声,眼睛却依然冷漠如冰,纹丝不动。 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几乎不用看,麻利地抽出一根,点火,深吸。 深蓝的烟雾弥漫开来,带着烟糙燃烧后特有的醇厚香味,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里面,看不清面容。 一阵突兀的喧哗从街角传过来,几个颓废少年打闹嬉笑着往这里走过来,见到她,微微一怔,立即又哈哈大笑了开来。 几个人飞快冲上来,先还徘徊着不近身。 其中一个张口骂了一句,"滚出我们的国家!huáng种猪!" 她的眼波微微一动,仿佛结了冻的冰,却没说话。 "滚出去!滚出去!肮脏的猪!"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qíng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1.腐烂之都(上) 天气yīn霾,寒风呼啸个不休,偶尔夹杂着几片硕大的冰雹,砸在身上生疼生疼。 地上的积水漆黑腐臭,倒映着街边几盏破烂闪烁的霓虹灯,虽然绚烂,却无故凄凉。 夜深沉厚重,狰狞地盖在头顶,天边一颗星子都没有。 她静静地站在街头,漆黑的大衣裹住身体,上面纠结着无数银色诡异花纹,整个人仿佛化成一尊雕象,动也不动。 及腰的长发尽管屡遭狂风肆nüè,却依然水滑油亮,半根也没乱。 她抬腕看了看镶钻手表,凌晨1点10分,委托人迟到了十分钟。 寒意萧索,肮脏的空气也因为寒冷而变得洁净一些,她咳了几声,眼睛却依然冷漠如冰,纹丝不动。 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几乎不用看,麻利地抽出一根,点火,深吸。 深蓝的烟雾弥漫开来,带着烟糙燃烧后特有的醇厚香味,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里面,看不清面容。 一阵突兀的喧哗从街角传过来,几个颓废少年打闹嬉笑着往这里走过来,见到她,微微一怔,立即又哈哈大笑了开来。 几个人飞快冲上来,先还徘徊着不近身。 其中一个张口骂了一句,"滚出我们的国家!huáng种猪!" 她的眼波微微一动,仿佛结了冻的冰,却没说话。 "滚出去!滚出去!肮脏的猪!" 几个少年高声嚷嚷着,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大胆一些的终于伸出手去,直接就要抓她那头美丽的长发。 那只手不知道怎么的,竟突然转了个弯,硬生生扭至她眼前。 她依然面无表qíng,手里刚刚抽完的烟头轻巧地扣入那人掌心,只当那是烟缸一样,用力一嵌。 少年杀猪一般地叫了起来,凄厉无比。 "上!给我上!杀了她!杀了这只huáng种猪!" 他没命地吼着,捉着严重烫伤的手,小丑般只知道跳脚。 那几个少年顿时疯狂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弹簧刀,"噌"地一声弹出,朦胧的月光居然也能映在其上,看起来倒也颇为可怕。 她依然不动弹,平静地抬腕再看看手表,1点20分,委托人迟到了二十分钟,半个小时是她等待的极限,再不来,她就要回去了。 再掏出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新的。天气冷,只有抽烟才会觉得自己活着,还可以呼吸。 那几个人已经冲了上来,刀子在眼前一晃,闪过一道寒光,他们的眼神是疯狂没有理智的。 她缓缓抬手,轻轻捉住那只拿刀的手腕,五指一拢,"喀啦"一声,将其拉脱臼。动作麻利,迅速,没有一点罗嗦的步骤,甚至称不上优美。 吐出一口烟,飘散在空气里。 还有八分钟。 那些少年似乎给吓住了,开始仔细端详这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东方女子。 如此之夜,如此之地,她独身在此。东方人一向神秘又胆小,夜黑了从不出门,她莫非是什么鬼魅不成? bào力不成,只好rǔ骂。他们痛恨一切东方人,恨到见了就想杀。 东方人jīng明且可怕,抢他们的饭碗,抢他们的土地,抢他们的空气,什么都要抢!这个世界终有一天会被他们挤爆抢空,所以他们是正义的! 她在rǔ骂声中眉头也不皱一下,深深吸上最后一口烟。 最后一分钟,她可以离开了。 刹车声尖锐刺耳,陡然响在暗夜中,惊心动魄。 一辆加长林肯突然停在她面前,将那几个少年bī到了一边。 车门急切打开,一个穿着正统英式西服的年长男子飞快从车里走出来,走到她面前,恭敬地弯腰。 "实在抱歉,天净砂小姐,我来迟了。" 她淡淡瞥了那人一眼,低头看看手表,1点30整。 "刚好三十分钟,我还可以接手这个事件。" 她的声音低柔,却冰冷,没有一点感qíng。 年长男子感激不尽,转身一边替她开车门,一边说道:"实在是因为主人突然又犯起毛病!上下没一人有对策,忙了半日才来接您。请您务必去解决,布莱登家族感激不尽!" "布莱登家族?!" 那几个疯狂少年惶恐地低叫了出来,是那个年年都能排在全球富豪前十的金矿布莱登家族吗?!老天啊……她这才刚注意到他们似的,坐上加长林肯,她回头对一个少年招了招手。 他惊惶失措,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急忙上前,不知道这个神秘的东方女子会怎样rǔ骂责怪他们的失礼。 "张嘴。" 她冷冷地说着,一点命令的语气都没有,却偏偏含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于是他乖乖张嘴。 "扑"地一声,她将手里抽完的烟头丢进他嘴里,动作轻巧,优美。 他完全呆在那里,张着大嘴,好象口水呆子。 她再也没看他们一眼,关上车门,林肯车扬长而去。 布莱登家族的别墅并不豪华到让人难以想象,而是一栋三层楼的老式洋房。 别墅前有大片庭院,树木和糙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庭院前的铁门在林肯车到达时吱呀打开,刺耳之极,显然岁月久远。 别墅里灯火通明,只有西角最上面的阁楼漆黑一片,她往那里看了一眼,阁楼的窗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黑漆漆一团,煞是可怕。 年长男子将她引到别墅门口,立即有人替他们打开了大门,大厅里明亮温暖,薰衣糙的香气弥漫。两排穿着整洁佣人服的仆人站在绣花羊毛地毯上对他们鞠躬,天花板上吊着浅紫色水晶灯,不得不承认,布莱登家族依然保留着典型的欧洲式优雅氛围。 女仆将他们引入休息室,那里挂着艳红的天鹅绒窗帘,铺着米色地毯,靠近壁炉有一组古典沙发,上面坐着好几个人,似乎都是那个犯病主人的亲属。 他们见她进来,都站了起来,一对年轻的男女,还有一个年约五旬的中年美妇,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似乎刚才一直在哭。 年长男子将她领着坐在了沙发上,自己垂手站到了一旁。面前的茶桌上已经放好jīng致红茶,碟子里盛着数块漂亮的奶油点心。 她却一动不动,看着那中年美妇,冷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发作征兆是什么?具体有什么特征?全部告诉我。" 那中年美妇只顾着打量眼前的东方少女,她看上去好年轻,只有二十来岁,东方人一向娇怯怯的,她更是不例外,纤细的肩膀和腰身,苍白的脸色,下巴尖尖的,虽然异常秀丽,却有股诡异感。 这样的小姑娘,当真是他们口中那个闻名世界的除灵师?她有些不信。 她身边的年轻人似乎对母亲的沉默感到尴尬,急忙说道:"是这样的,初次发作是在半个月前。家父那天兴起,想去西边的阁楼上找很久以前曾祖父留下的一幅画。这种事qíng本来让下人去做就可以的,但是家父坚持要自己去,因为就他所说,他小时侯见过一次那画,从此一直都没忘记过,他怕下人不了解其珍贵程度,卤莽弄坏了,所以坚持自己上去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眼前的东方少女,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再继续说。 "就从那天开始,他整个人变得特别奇怪,也不见他将画拿下来,从阁楼上下来之后,只说要吃饭,而且要一个人端上阁楼吃。家母担心他有心脏病,怕爬上爬下劳累了,于是跟了上去,想劝他将画拿下来。结果家父突然大发雷霆,把饭菜全丢了出去,破口大骂,家母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疯狂的模样,差点吓晕过去,什么也不敢说,只好下来了。" 那中年美妇接口道:"是啊,我家先生从来也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整张脸都充了血,好象面对着自己的仇人一样。从那天开始,他公司也不去,会议也不开,例行的老友聚会也不参加,每天就待在西边阁楼上,饭菜给他定时送过去,也很少吃。其实这样也算了,只是对他健康不利。但是,三天之后,他……突然发起疯来了……"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手中的丝绸手绢已经给打湿了大半,她身边的那个美貌少女也跟着哭了起来,身后那年长老管家长吁短叹,倒是那年轻人虽然红了眼睛,却硬是忍了住,继续说了下去。 "家父平时是非常风趣而且健谈的人,接触过他的人都了解他有多么慈祥宽和,可以说,我们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父亲发怒的模样。但是那天,母亲因为实在担心他的健康,就叫来了家庭医生,带着几个男仆上去打算将父亲劝下来。结果可想而知,那医生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眼镜都碎了,吓得他立即辞职不再gān,三个男仆也架不住bào怒的父亲。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就好象每个接近他的人都是仇人一样。我后来也上去过,结果看到他满身láng狈地将一片破纸抱在怀里,我发誓那纸上什么也没有,但父亲却把它当宝贝一样。见了我他也冲上来就要打,甚至从堆放物品的箱子里翻出画油画用的铲子来砍人。可以说……他……好象完全失去人xing,发了疯了……" 他吸了吸鼻子,用力揉去眼里的泪,叹道:"我十分爱父亲,他是我的偶像,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天净砂小姐,您应该了解当自己心目中神圣的形象被破坏的时候,那种痛苦不是语言能表达出来的……从此之后,他不定期的就会从阁楼上下来,见人砍人,见物砸物,竟是越来越疯狂了……我们都觉得事qíng诡异,但从没往灵异方面想过。一直到后来相识的朋友里有一个学巫的大师,他提出事qíng或许与妖魔有关,父亲可能是……按照你们东方的说法,可能是被蛊惑住了。那位大师他没有能力解决,是他向我们推荐您,说您是东方最神秘且高qiáng的除灵师,所以请您务必帮帮我们!家父这种qíng况先不说对公司造成多大的影响,因为他半个月没出面,股市的价格已经一跌再跌。而且他总是发疯,又不能将他捆在阁楼里,这样迟早会出大事。酬劳方面您绝对不用担心,订金五十万您已经签收,完成之后再支付一百万,当然,如果您觉得不够,我们还可以再加……" 他突然停住了叙述,因为净砂缓缓举起了手,止住他的发言。 这个东方少女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柔弱无比,行动中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亵渎的气势,那双眼,漆黑幽深,简直如冰一般寒冷。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此冷漠,如此高华,如此……美丽。 "你确定那纸片上什么都没有?" 她冷冷地问着,左手手指却已经开始掐算方位,那股古怪的气息,的确来自西边阁楼,但不是恶灵,那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急忙点头,"是!我发誓!父亲抱着那纸片宝贝一样,但是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不,是根本连个墨点都没有,完全是一张白纸!" 话音刚落,却见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迅速流畅,将那件有银线绣花的黑色大衣解开,轻轻放在沙发上。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她里面居然穿着漆黑的没有一点花纹的旗袍,半高领,盘扣,无袖,高开叉,越发显得身姿杨柳一般纤细袅娜。露在外面的胳膊雪白细腻,一点瑕疵都没有,年轻人几乎看呆了。 她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根筷子似的火红长细物,将一头长发盘了上去。空着两手,回头看着年轻人,轻道:"西边阁楼具体在什么地方?麻烦你带我去。" 所有人都以为东方的除灵师行业的时候要带上一堆道具,见她两手空空,不由都呆住了。 年轻人愣了半天,才急忙点头,"好……好!请您跟我来。" 绕过好几个走廊,墙上都挂满了名画,白色大理石的柱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一切看上去都安详美好。 但是越往前走,yīn森的感觉就越重,空气里流动着惊人的邪气。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按道理说,仅仅一幅画而已,怎么会聚集来这么多恶念?这一次却是大行动了。 "就是这里了,您一直按台阶上去,家父就在走廊尽头最里面的房间中。请您务必小心,家父……今天似乎qíng况很不好……" 她未置可否,转身就上了台阶。 过道里漆黑不见五指,邪气狰狞浓厚,源头来自最后的那个房间。 她伸手,大腿上面绑着一盒烟,还有一个通体漆黑的打火机。动作优雅地抽出一根烟,点燃,深吸,邪气随着口中喷出的烟雾,慢慢稀薄。 她走到门口,轻轻一推,门是开着的。 门里出乎意料,灯火通明,里面杂乱地堆着大小箱子。 一张巨大的旧书桌放在正中央,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转椅上,埋头在桌上看着什么。 她微微眯起眼睛,清楚地看到黑色的邪气从他埋首处溢出。 黑暗深处藏着一张笑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来了。』 2.腐烂之都(下) 黑色邪气扩散出一个人形,袅袅地升起,立在那人身旁。 她没有说话,看了半晌。 原来不是恶灵,也不是妖魔,却是一直不肯化去的,附在物体上的执念。 她走过去,伸手刚要碰上那人的身体,却听"砰"地一声,那人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好象身体里装了弹簧一般,蹦得老高。 他陡然转身,一双眼血红yù滴,恶狠狠地瞪着她,张开嘴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附在纸上的执念控制住了他的思想,一点一点吞噬他的理智。 净砂的眼睛在他惨青的脸上一扫而过。 只怕这人也曾和这股执念斗争过,无奈不是对手,而且他本身身体qíng况就不良好,耗尽心力的下场就是心脏病发作。 这种模样,如果再不收拾掉执念,这人就活不成了。 心念至此,她的手臂微微抬了起来,两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定在那里等他先行动。 他发了疯,一脚踢在旋转椅上,整个人野牛一般气势汹汹,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巴掌就要将她推倒在地。 净砂不着痕迹地让了开来,黑色的身影忽然一闪,影子一样窜到那人身后。 趁着他转头的那一刹那,她将手里的烟举起,轻轻点上那人额头,道了一声:"净!" 气流乱了套,黑色的邪气在半空中挣扎着,扭曲着,却迫于她净化的功力,不得不乖乖从那人身上挤出来。 "扑通"一声,那人脸色惨白,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着,再也不能动上一分。 黑色的邪气瀑布一般汇聚下来,尽数砸在桌上那张白纸里。 黑光突然大作,空气里流窜着尖锐的呼啸声,仿佛哀鸣。 她静静地看着那张纸,忽然挑了挑眉头,目光若有所思。 只一瞬间的工夫,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她弯腰先将那人扶起,推开门唤道:"去请医生,他需要治疗。" 年轻人原本一直守在楼下,听见房内的声响只是战战兢兢,却不敢进去看。此刻听她呼唤,当真如同得了圣音一般,急忙冲上去。 父亲脸色苍白,手脚抽搐,显然心脏病严重发作了!他急到不知如何是好,将他接过来就只顾着问:"解决了吗?一切安定了吗?" 净砂走进屋子里,关上门的瞬间轻道:"他没事了,不过需要长时间休息。接下来你们谁也不许进这个屋子,我要封印那幅画。" 她将门关上,反锁,转身走到桌子旁。 桌上摊着一幅极破旧的油画,浓黑的夜,土huáng的月,还有死灰一般的建筑。 一切都是死亡一般沉寂yīn冷,土地上流满刺目的鲜血,一块块残肢散落,腐烂,败坏。 油画下面有一行细小的签名:『腐烂之都——奥利亚多·弗西明·布莱登于XX日XX月XX年』她目光如冰,看了良久,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那画上。 "是什么执念,存在如此之久,让我看看当时的画面,让我将你净化。" 她闭上眼,将意念集中在指尖,轻喝一声。 画面陡然转变。 她孤独地站在旷野,天边一轮土huáng的月,圆得妖冶诡谲。 土地是死灰一般的黑,夜是无穷无尽的深沉,她顺着邪气的方向走,一脚踏上一块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被肢解的胳膊,指头蜷缩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是属于男人还是女人了。 土地开始渐渐融化,有血水从其中溢上来,她看也不看,直直地顺着邪气的方向走。 只是奇怪,这种场景,当时的老布莱登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画是在四十五年前画的,当时,这个城市有遇过什么大灾难吗?这种残酷的场景,除非是噩梦或者战场,不然太夸张也太震撼了。 她一边走一边回想,眼光四处打量,无一例外地全是高大却惨灰的建筑,凄凉的路灯,空无一人的街道,还有,满地的残肢鲜血。 一阵孩童的啼哭闷闷地响起,给寂静的街道带来惊涛骇làng一般的冲击。 她顿了一下,源头看来就在那里了。 哭泣声绵长而压抑,似乎是从什么空旷封闭的地方传出来的。 她慢慢走过去,走近一家破烂的车库。 卷门好象是被什么人大肆破坏过,烂成一团,玻璃碎片撒了一地,其中还有大滩大滩的血迹混杂。 她吸了一口气,看来就是这里了。 真实的场景,真实的回忆,这里就是让老布莱登执著憎恶了近五十年的地方吗?他曾经亲眼目睹杀人现场? 净砂掏出一根烟,点燃,深吸。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很不好受,他的记忆竟然如此鲜明,一丝一毫也没有遗漏。 灰白的墙上影影绰绰,晃动着数个人影,似乎正在对什么东西拳打脚踢,偏偏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车库里只有那个孩童凄厉的哭声,断断续续,似乎要喘不上气。 她一脚踏上玻璃碎片,轻微地发出声响,前方几个晃动的人影顿时停住,转身往她这个方向奔了过来。 按道理来说,她本不可能在幻境里发出任何声响,所以她微微一怔,立即明白过来自己原是被老布莱登拉进了他自己的回忆里。 现在她是作为当时的老布莱登,亲身再将过往经历一遍。 头顶的日光灯闪个不停,她的影子在墙上和地上也跟着闪烁,仔细看去,却是一个男人的影子,短发,胸口还扎着领结。 是当时老布莱登自己的影子吗?他的回忆如此深刻鲜明,实在出乎意料。 "哗啦"一声,车库后面的一扇小铁门被人用力拉开,里面窜出好几个蒙着面的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碧蓝的眼,散发着狰狞疯狂的色彩。 他们每个人身上的白色袍子都染满了鲜红的血液,手上还往下滴着血,一见她,立即嗥叫着如同野shòu一般扑了上来。 净砂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些人的身份,还有当时这个城市发生了什么事qíng。 一个瞬间,悲哀袭击心头,她突然明白了老布莱登的心qíng。这样的执著,他维持了近五十年,为什么?他本不需要有悲伤的。 身体在瞬间转移,她抽身置外,冷冷看着那群白袍的年轻人对当时的老布莱登拳打脚踢。 车库外面突然站满了人,隔着破碎的橱窗望里面张望,没人进来,没人说话。 所有的人都是死灰般的脸色,眼睛成了两颗装饰的珠子,漠然又冷酷地看着这一切。 孩童的哭声从车库后面的那个小门里传出来,让人心烦意乱,她往里面瞥了一眼。 不出所料的,那是一间仓库,灰黑的墙壁已经被四溅的鲜血染红,地上胡乱抛着钢棍,长刀,石块等物,旁边匍匐着数十个不成人样的尸体,血流满地,缓缓渗透进泥土里。 一个浑身是血,双手双脚被人敲断的幼童半躺在中间,张大了嘴巴号哭着,看那模样才只有五六岁。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huáng色的皮肤,他原是个东方人。 净砂吸了一口气,缓缓在腿上摸索着,掏出一根烟,点燃,深吸。 原来是四十五年前,这个城市的一场不大不小的反东方bào动。 几乎有近一半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东方人被人殴打,屠杀,rǔ骂。所有店面被疯狂的bào动份子砸烂,将大人极其残酷的折磨之后再弄死,将孩子任意折磨,或打断手脚,或生生敲去牙齿。 当时,这个城市的人们选择的方式是冷漠和视而不见。 原来是这样。 她淡淡回头,车库外面,围观的,冷漠的,继续走路的,甚至还有叫好和欢呼的,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是一样的神采。 冷酷,漠视,死灰一般。 她忽然想到了方才见到的那几个疯狂年轻人,夜间徘徊在街头,身上随时带着弹簧刀。 他们防备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他们防备的或许是自己罢了,怕遇到和自己一样疯狂的人,怕藏在心底的那腐败的力量。 一切安静下来,那孩子倒在血泊里,再也发不出声音,穿着白袍的那些bào动份子早已逃窜。 老布莱登破布一般,仰面躺在地上,双眼发直,瞪着头顶那盏闪个不停的日光灯,一点表qíng也没有。 橱窗外的行人瞬间变成了狰狞的妖魔,疯狂叫嚣,鲜血从地底喷涌而出,灰白的墙壁被鲜血淹没,渐渐溶化开来。 她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没有说话。 老布莱登眨了眨眼睛,两颗巨大的泪水从蓝色的眼睛里滑落,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这个城市,原来早就腐烂了;这里的人心,都是腐烂的……」他喃喃说着,闭上了眼睛。 场景瞬间转变。 高耸的天花板,白纱的窗帘轻轻掩住落地窗,豪华的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大chuáng。 chuáng上半躺着一个人,颜料和画笔丢了满chuáng,将白色的chuáng单都染花了,他却一点都没在意,依然在画架上努力画着什么。 一个小男孩爬在那人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画架,蓝蓝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好象小天使。 「曾祖父,你在画什么?」 那人没有说话,专心地用画笔慢慢地,仔细地画着。 很久很久,他终于放平了画架,露出脸来,是老布莱登。 他将画从架子上扯下来,看了半晌,轻道:「我画了一个腐烂掉的城市,这里没有活人,人已经全死了。」『这里没有活人,人,已经全死了……』 他的泪水滴在画上,再也没有说话。 楼下,众人等到心慌意乱,被执念缠身的布莱登先生已经安置在卧室里,刚刚吞下药,正在熟睡中。 卧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接着,门开了。 门口站着已经穿好大衣的净砂,目光如冰,冷冷扫过诸人。 "事qíng已经解决,画我拿走了。告辞。" 他们急忙追出去,年轻的布莱登公子跟在后面叫了起来。 "天净砂小姐!太感谢您了!酬劳方面……" "按原先商定好的数目,汇去我的帐号上。" 她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大衣上银线的绣花在漆黑的夜里妖娆盛开,纠缠不休。 年轻的布莱登公子一直追到门外。 "请您至少留一些时日,让我们诚心感谢您!我是真心谢谢您的!"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还没学会说谎,湛蓝湛蓝的,和当时哭泣的老布莱登一样纯净。 "你……你们,都是善良的,希望你的眼睛永远这么纯洁。告辞。" 她疾步出了铁门,黑色的身影一晃,立即融进夜色里,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布莱登公子傻傻站在原地,失落无比。 十二小时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步出机场,候机大厅里立即迎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吊而郎当地揽住她纤细的肩膀。 "收获如何?西方的恶鬼和东方的有什么不同吗?" 那人嬉笑地问着,层次分明的黑发垂在脖子上,两眼狐狸一般灵动,面容俊美,引得身边无数女子驻足观望。 她淡淡拨开那只色手,轻道:"不是恶灵,只是一种执念而已。当时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心力,画了一幅画,那时心已着魔,死后也无法解脱。被附身的大布莱登因为过度想念崇拜自己的曾祖父,所以容易被感染。现在一切已经解决,执念被我化去,老布莱登终于可以在天堂安生点了。" 那人笑了起来,死心不改,搂上她的腰。 "既然解决了,怎么脸色还那么难看?还以为你没拿到酬劳呢!这次可是帮了有名的布莱登家族啊,赚了很多钱,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饭?" 她拍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没有你的份,当时是谁说不喜欢西方的恶鬼,死活也不肯去的?饭是不会请,最多一杯茶而已。" 那人哀叫一声,神色委屈又狡黠,总是漫不经心似的。 "加穆,澄砂呢?你有帮我看好她吗?为什么她没来?" 她忽然轻声问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加穆微微一笑,终于将惫懒的神态稍微收敛了一些。 "你觉得我能管住她吗?她可是……" "别说了。" 她打断,脸色慢慢yīn沉下来。 『所有人的心都是腐烂的,你在何处见到过完全纯洁的心灵?我只是痛恨我自己原来心里也住着魔鬼,我怕事,我没有能力去保护那些受罪的东方人……』她当时完全无法说服那股执念,第一次遇到这般固执的想法,最后只好动手将它qiáng行消灭了。 执念并没有做挣扎,一直桀桀笑着,到了最后一刻,它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你的心里不是也住了一只魔鬼吗?你妹妹她……哈哈哈!』她想她当时是失去理智了,她不想了解这股执念是如何知道她的事qíng的。 一直以来,让她天净砂动怒的东西,她一定会彻底消除,再不让它们留下来污染眼睛和耳朵。 她用上了除灵大法,将那股执念完全消灭,将画撕得粉碎。 原本她可以净化,然后保留那幅诡异的画,但她没有这样做。 是的,她的妹妹,天澄砂。 那是住在她心里的魔鬼啊…… 她痛恨,她恼怒,她恨其不争,但是却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是一直在用自己的要求来qiáng加于人吗? 但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澄砂好啊。 『人们总觉得自己做的事qíng是为了别人好,bào动份子认为自己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好,父母bī迫孩子做不愿意做的事qíng也是为他好……你呢?你妹妹想要什么,你给了吗?你给的了吗?你认为对她好,那真是好吗?你确定她要你这种好吗?』她完全无言。 于是动手将它消灭,它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回家睡觉?还是去餐厅大吃一顿?" 加穆柔声问着,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长发。 姐妹俩,一个二十,一个十八,都还是孩子而已,他这个大男人自然要照顾一点的。 出了机场,她点上烟,深吸。 "去找澄砂,我们一起吃饭。" 她喷出一口烟,神色平静。 加穆挑起眉毛,夸张地笑了起来。 "哟!你终于开窍啦?姐妹俩要和好了吗?恭喜恭喜!" 净砂看了他一眼,他后面的话顿时吞了回去,只望着她呆笑。 "她身上的印……需要再加一道……" 她喃喃说着,狠狠吸了一口烟。 "影响已经扩展到了其他国家,我不希望下次行业时,再听到陌生的恶灵说出我们的隐私。" 她将烟丢在地上,用脚一踏。 "她工作的地方在哪里?带我去,加穆。" 加穆瞥了她一眼,轻道:"劝你最好别去,去了你只会更生气。" 说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烟头,继续道:"也劝你少抽一点烟,对身体不好的。你最近老咳嗽。" "我的事qíng你别管,带我去。" 冷冰冰的一句。 加穆只好投降。 "好,好,大小姐,我带你去。先声明啊,你要当场发飙,可不关我的事qíng。" 她没有说话,眼神却越发yīn霾起来。 腐烂之都,老布莱登没有说错。 人心早就是腐烂的,所有人都逃不过去…… 因为我们心里,都住着魔鬼。 3.纪都之角(上) PM 11:33 正是夜生活一族疯狂的好时光。 街头霓虹耀眼,灯火通明。街边站着三两个年轻人,衣着bào露怪异,聚在角落里抽烟闲聊。 身后是一家PUB,阵阵激dàng人心的电子乐从里面传出来,连地上的积水都给带得震dàng起来。 PUB门口停着一溜排重型机车,时不时有穿着庞克服的男女坐在上面嬉笑打闹。 忽然,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同时望过去。 街角走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异常,尤其一双眼,狐狸一般狡黠灵动。 女的……很漂亮,而且是典型东方人的秀美,尖下巴,根根笔直的长发,油光水亮。身上是一件绣着银色丝线的黑色大衣,纤细,目光如冰。 无论如何,这种看上去属于高雅气质的人类会出现在这种私人PUB门口,实在是匪夷所思的现象。 众人怔怔地看着他们走进PUB里,半晌,才有一个男子轻嗤:"真酷!" PUB里面几乎没有灯光,只有不停闪烁的镭she灯,舞池里一gān人群魔乱舞,堕落红尘。 立体音箱里放着不知道是谁的歌,嘶吼号叫,疯子一般,声声直bī胸腔,脑袋都要给吵爆开来。 净砂飞快地在人群里走着,尽管舞池里人挤人,她却总是有办法不让别人碰上自己的身体。 加穆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苦笑道:"净砂,你可要冷静一点啊!要是再将澄砂bī急了,这里这么多人,场面很难收拾的。" 她没有说话,忽地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向台上。 前面有一个很小的舞台,大约只够站两个人,中间安置一根胳膊粗细的柱子。 一个少女正绕着那柱子疯狂旋转,纤细的腰身似乎一折就会断,整个人化成一只轻盈惊惶的蝴蝶。 整片雪白的背部bào露在空气里,其实原本她穿在上身的那件白色肚兜似的衣裳也没遮住什么,肩膀,胸口,脖子,几乎所有的肌肤都露在外面。下身是一条极短的黑色裙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在镭she光下闪闪发亮,两条又细又白的腿越发粉光致致,勾在柱子上一圈圈盘绕。 她的头发极长,笔直地垂在腰下,随着动作飞扬开来,是一种颜色非常浅薄的金,几乎发白。 净砂冷眼看了半晌。 她哪里还像一个人?简直和妖jīng没两样! 眼前的画面陡然紊乱,呼吸渐渐紧促。 八年前,这个妖娆少女也曾依依拉着自己,一双眼睛纯净天真。 她会甜甜地唤她:『姐姐!姐姐!』 她捏紧拳头,一个箭步冲上台去,反手捉住那少女的肩膀,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又脆又重。 所有人都呆住了。 加穆暗叹一声,急忙上去将净砂揽在身后,对那个面无表qíng捂着脸的妖娆少女微微一笑。 "澄砂,我们……来找你。" "跟我走。" 净砂不待她回答,上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转身就走。 "你给我放开!" 那少女突然厉声说道,然后用力摔开她的手,陡然抬起头来,赫然又是一个尖下巴,漆黑的眼如同深潭,只是面目却比净砂还要娇媚一些,漂亮的让人不能bī视。 "我不走,你少管我的事。" 她说完,转身下了台,往角落里的一个座位走去,那里聚集了好几个男女,见她过去,立即递给她一杯酒,她一口喝gān,早有人递上烟来,替她点燃。 "澄砂,他们是谁?那男的好俊,是你凯子?"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笑嘻嘻地问着,目光不正经地在净砂脸上身上绕了一圈,又笑道:"那女的真靓,你朋友?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我不会欺负她的……" 话没说完,他忽然bào跳了起来,捂着胳膊尖叫。 他胳膊上有一块被烟烫出的伤疤,澄砂将那根烟丢出去,冷道:"郭觉明,以后说话给我小心点!她是我姐姐!" 那被烫的男子又怒又急,瞪着她娇媚的脸蛋看了半晌,才恨道:"好!天澄砂,算你狠!今天就算了,老子以后要是上不了你,老子就不叫郭觉明!" 他气恨地走了开去,头也不回。 净砂看也不看他,盯着澄砂,半晌才道:"你宁愿和这种人在一起,也不愿意回家?你不要做人了吗?" 澄砂冷笑一声,回头毫不示弱地回瞪她。 "你总是用你的做人标准来规定我,你以为你是谁?!笑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你来规定我什么吗?!" "啪"地一声脆响,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嘴角缓缓渗出血丝。 净砂冷冷看着她,"我再说最后一次,给我回家去。" 澄砂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也不发怒,眼神yīn森森的看着她。 那一个瞬间,一抹暗金色的光芒从她眼睛里一闪而过,又迅速消逝。 "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什么想法都是正义的。你自己正义自己的去,何必要来qiáng迫我?难道不顺从你,我就成了罪该万死的混帐吗?!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哪怕做错了也不会道歉,也不会后悔。世界上怎么有你这种人?!你以为你是神啊?不允许别人反抗你,否定别人的一切,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jiāo的朋友都是混帐,所以你就可以毫无歉意的杀了他们?!是不是?!" 她厉声吼着,话音刚落,舞池里震天响的音乐声突然停了,天花板上的灯泡"兹啦"着闪出电火花,然后"铿"地一声,舞池里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一切突然陷入深沉寂静的黑暗里。 舞池里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加穆急急叫了起来。 "净砂!快!加上印!她要发作了!" 净砂的动作比他的声音更快,手指飞速轻点,一指戳上澄砂的额头。 澄砂不防被她戳中,立即软倒在地,被她飞快揽住,抱了起来。 一直出了PUB,坐上加穆心爱的宝马跑车,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回头看看那对相处如同冰火的姐妹,他只有苦笑两声。 "好在及时又加上一道印,不然在那种人群聚集的地方发作起来,场面就没办法收拾了。她还好吧?" 净砂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轻轻"嗯"了一声。 眼前这个昏迷的小丫头,是她的妹妹,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对自己崇拜又亲密,自己对她疼爱又喜欢。但是——『……我jiāo的朋友都是混帐的,所以你就可以毫无歉意的杀了他们,是不是?!』八年了,原来她一直在责怪她那件事qíng。 她到现在才明白。 她忽然伸手入口袋,在里面仔细掏着,半晌,手指捏着一根细小的事物举到眼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车窗上点点水痕流动,路灯的光芒模糊暧昧,淡淡晕在那东西上,几乎成了半透明的。 那是一只小小的角,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玉色玲珑,切口利索光滑。 净砂看了半日,突然烦躁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燃,深吸。 淡蓝的烟雾在车身里弥漫,她将车窗打开一条fèng,冷风灌进来,将那些缠绵的烟雾chuī散,却依然纠缠着,袅袅地往上升。 一直以来,自作聪明的是她。 澄砂说的太对了,她找不到责怪的对象,又绝对相信自己,所以,迁怒到其他人身上。 纪都,纪都,你说的对,什么都不明白的人,竟然是我……八年前—— 她们从小是孤儿,从她有记忆起,她们姐妹俩就跟着师父生活。 师父是什么人,居然无证可考,到现在为止,只知道他是一个男人,住在深山里,门下无数弟子,每月进行筛选,一年之后只得五个。 她们就是其中两个。 她十二岁那年,澄砂十岁,都是天真烂漫的时节。 澄砂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个认知她仿佛天生就了解,师父的那五个弟子里,除了她们之外全是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于是她们两个女孩子成了众矢之的,尤其是小一点的澄砂,由于年纪小修为不到家,经常被师兄们欺负得哇哇直哭。 她的责任就是护在澄砂身前,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为此,她没少和师兄们打过架,常常鼻青脸肿地被师父训,不过最后经常是那些可恶的师兄挨揍。 进了师父的门,三岁开始学艺,擒拿,格斗,灵力修炼……为了做一个出色的法师,需要下极大的苦功。 十二岁学有小成,她和二师兄,也就是加穆成为五个弟子里面最杰出的。 平时只是拿一些人偶假妖来修炼,从来没遇过真正的妖魔,这是最让这些骄傲的孩子烦恼的问题。 师父总是告诫他们,功夫还不到家,要学的东西太多,他们现在的功力对付不成气候的小妖还可,一旦遇上邪气深厚的大妖,根本动也动不了。 没有人听从他,大家都一样的高傲,宁愿相信是师父看走了眼,其实他们自己都是天才。 事qíng的开始是在一个秋天,山中的枫叶红透,远远望去烟霞明媚,极是美丽。 师父难得出门,只说是去赏景,顺便去对面山头寻一些药糙。 他们这帮孩子,老虎不在家,当然猴子称大王,一个个功课也不做,擒拿也不练,兀自在院子里玩得开心。 净砂和几个师兄闹了一场,跑的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地去找澄砂。 那丫头最近几天都不怎么对劲,也不见她来找自己玩,动不动就跑去后院的仓库里,乌漆抹黑,也不知在那边做什么。 "澄砂!快出来!我们去练几套师父新教的擒拿法!" 她一到后院,就嚷嚷了起来,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热qíng没心计的丫头呢,成天就知道大呼小叫。 结果没人理她,后院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偶尔风声chuī过,带起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那个时候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现在却了解了。 那是妖气,不浓,从仓库里面散发出来的。 她没想那么多,直接推开门就冲了进去,一边还高声叫唤。 "澄砂!懒丫头!快出来啦,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们一起玩去!师父难得不在家,今天休息一天!你在哪里啊?" 仓库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接近天花板的一方小天窗透过一线光明,她的声音在空dàngdàng的仓库里徘徊回响,没人理她。 她当时只觉得越来越不舒服,或许是因为接近那只妖魔的原因。 她的能力刚刚才被分类,属于数量极少的除灵师。加穆是天生的结界师,能造坚固无比的结界,任何妖魔都无法逃脱。澄砂的本领没有一定特征,师父也看不出她的属xing,每次考验她都平均通过,没有特别突出的。 或许是这个原因,澄砂越来越孤僻,经常被师兄们嘲笑戏弄,她从以前的反抗痛哭发展到如同不闻,到了最近,更是过分,连她这个姐姐都不怎么说话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澄砂?你别躲啦,快出来吧!我们一起去玩啊。" 她一边走一边叫唤,怎么也没人理她。 走了一圈没找到人,她正打算出去,却忽然听见里面发出一阵细微的衣裳的窸窣声,然后是一声轻轻的低呼。 她哈哈一笑,转身往声音处跑去,笑道:"死丫头!在和我玩捉迷藏吗?差点被你耍了一道呢!" 穿过一堆杂物,她眼尖,立即看到了澄砂白色的身影。 她佝偻着背,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背对着她,头也不回一下。 "我可找到你了!快,出去吧!和师兄们玩去,一个人在这里闷着gān吗?" 她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不料澄砂的反应极大,居然用力摔开了她的手,依然背对着她,颤着声音说道:"姐姐……你出去玩吧……让我一个人待会……我不喜欢和师兄们玩。" 净砂呆了一呆,"为什么?怕他们欺负你?有我在呢!你待在这里能gān吗呀,不过就发呆罢了!别任xing了,快走吧!" 她又来拉,这次却被她躲了开去。 "我说了不想去!你自己去玩吧!" 净砂怔了怔,转转眼珠,说道:"那……好吧。你喜欢待这里我也没办法,那我出去了,要是闷了,就来前院,我们都在那里。" 澄砂点了点头,肩膀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 她顿了半晌,终于转身走了出去。 一直出了仓库的门,她在前院里消除身上的气息,这个法术还是刚刚学的呢!刚好现在用上。 她要去看看老妹到底搞什么鬼,如果有秘密瞒着她,那就太可恶了!她们一直是一体的,她绝对不允许澄砂排斥她! 那个时候,她真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只想着和澄砂恢复以前的亲密无间。 她一直以为,两个人之间要没有秘密才算真正的要好。 她是个标准的笨蛋。 蹑手蹑脚走进仓库里,立即听见澄砂的声音。 她在说话!和谁?! "……纪都,你说我该怎么办?姐姐那么优秀,我却一事无成,我好怕拖她的后腿。我到现在也找不到自己的类别,我觉得师父根本就放弃我了……" 她的心里微微一动,有些发酸。 纪都是谁?澄砂的心事能对那个人透露,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说呢?她不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最关心的人就是她吗?! 一个沙哑却温柔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听起来很像患了重感冒的人,居然分不出是男是女。 "为什么这么没信心?上百个弟子,最后挑出你们五个,作为其中一个,你应该感到自豪,而不是沮丧。你不了解别人的心,就不要乱猜测。" 她似乎能听见澄砂叹气的声音。 "可是关于这方面,他们谁都不对我说什么,我也只能去猜啊。越猜越觉得师父讨厌我,师兄看不起我,姐姐担心我……我觉得自己根本是个废物……" 那个声音低柔地说道:"澄砂,人的心永远也不要去猜测,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就好象我们俩是朋友,我不会去猜你想什么,因为我相信,我愿意相信你说出来的就是你心里想的。你要想过得轻松一点,就不要猜,宁愿相信别人说的都是真的,这样你才会快活一点啊。小姑娘,我喜欢看你笑的模样,这样哭丧着脸,连我也会跟着难受哦。" 澄砂嘻嘻笑了,柔声道:"纪都,我真是喜欢你。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啊,因为你说的话我不会去猜,我相信你心里想的就是说出来的,所以我才喜欢和你在一起。可是,如果不去猜,被骗了怎么办?因为我总觉得他们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所以我才要去猜。如果有能读懂别人心理的法术就好了,我一定第一个去学,这样就不用猜别人了。" 那声音含着笑意,却透出一股凄凉的味道。 "澄砂,等你真学会了这个法术,你就不会觉得那是一件幸福的事qíng了。你年纪小,不懂的。人心是世界上最难测,最可怕的东西。上一刻可以爱你如命,下一刻就可能恨你入骨,当你完全了解对面那个人的心思之后,你会觉得世界根本没有希望可言,你会憎恨这种能力,然后知道你有这种能力的人也会憎恨你……你会觉得,隔着一层肚皮,那样安全很多,至少你永远也不会亲耳听见别人是怎么表面上和善,心里算计你的。哪怕是自我催眠,宁愿相信别人真的对自己好,那样也轻松一点,你的人生才有乐趣。" 净砂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想伸脖子去看看,能说出如此温柔悲伤话语的人,到底是谁。 忽然听澄砂说道:"纪都,你说得很对啊,现在我想想,老去猜别人在想什么太累了。我做好自己的,那样会轻松很多,也不至于每天都跑来打扰你。要是让师父和姐姐他们知道这里有你的存在,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尤其是姐姐,她刚成为除灵师,每天就想找真正的妖魔来练手,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你的!" 净砂心里一惊,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却说不上来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 正在踌躇,那个叫做纪都的人忽然笑了,笑声带着一种睿智的顽皮。 "你这个小丫头,我原是不在乎这些了……但为了你,我或许也该好好活着。纪都有生之年竟然jiāo了一个小姑娘做知己,以前的老友一定会笑死。哈哈!但是丫头,不好意思,或许你的愿望没办法实现了……那个偷听的姑娘,你听了这么久,怎么也不出来说说感想?" 净砂大惊失色,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出去还是转身就跑。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怎么知道?!她的隐身法术还不到家吗?! 正犹豫,又听那个人轻道:"小姑娘,你的隐身法术十分出色,不用怀疑。只是在下有一点特殊的本领罢了……你别怕,出来就是,在下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她呆了半晌,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这个人……莫非能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吗?! "你想的对,那是在下仅剩的一点本领……在下和你妹妹聊得十分开心,她是个很单纯很好的孩子,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姐姐好……方才在下失礼,也听了一点你的心声,能感觉出来你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姐姐。所以在下不怕危险,愿意和你见面,请出来吧。" 澄砂惊惶地叫了一声,似乎不敢相信她还在这里。 净砂怔了半日,终于还是咬牙走了出去。 面对能读懂别人心声的人,让她感觉自己根本就和没穿衣服bào露在冰天雪地一样恐怖。 长久以来师父的严格训练已经给她打上烙印,绝对不能bào露在这种赤luǒluǒ的危险之下。 可是,澄砂在那里,她怎么能不管?! 她慢慢从杂物后面现身,一双眼睛略带惊惶地望向澄砂。 却见澄砂脸色惨白,几乎丢了半条命似的,惊恐之极地看着她。 她手里捧着一个东西。 眼光下移,她的浑身都僵住了。 脑海里一瞬间被同一个单词塞满,挤掉她所有的理智和思绪。 长满青色鳞片的身体,惨碧的眼睛,长长的尾巴,狰狞的爪子,头顶却有一根纤细半透明的玉色小角。 "你……你……" 她喃喃地念着,倒退了数步,脑袋里忽然乱了。 "妖魔——!" 4.纪都之角(下) "妖魔——!" 她尖叫了起来,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就要施法将它除去。 十二年的严酷训练,妖魔是邪恶的这个规律深深刻在她的灵魂上面。 她坚信师父这一方是正义的,为了维护人类的安全。 妖魔是善于蛊惑人心的东西,可以让人发狂至死。从小师父就给她讲了很多故事,全部都是妖魔如何在世间作祟。 她深深地相信,妖魔是不该生存在世间的邪恶。 她的义务就是铲除邪恶…… "姐姐!别伤它!纪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澄砂死命地拉住她的手,拼了命一般抱住她,不让她上前对付自己的朋友。 "朋友?你疯了?!它是妖魔啊!妖魔怎么可能和你做朋友?!你已经被它蛊惑了自己还不知道吗?!给我让开!" 她用力推开澄砂,用上除灵大法,五指直抓那只妖魔的身体。 身体忽然被人狠狠一撞,她立时站立不稳,往旁边跌了好几步,回头一看,是气喘吁吁的澄砂。 "姐姐!你为什么要杀它?为什么?!它是我的朋友你还要杀吗?就因为它是妖魔?妖魔也有好的啊,纪都就是好的妖魔!它和我聊天,陪我一起烦恼,开导我许多道理……在我心里……它是和姐姐你一样重要的人啊!我绝对不允许你杀它!" 十岁的澄砂还太小,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道纪都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是好的,所以不能被杀了。 那完全是简单幼稚的逻辑。 可是世间原本就不需要复杂的逻辑,只是当时她不懂罢了。 她只是愤怒,然后震惊,悲伤,耻rǔ,痛恨……几乎所有的qíng绪都席卷上来。 师父的话如同圣音一般,在脑海里不断回响。 『你们是光荣而且圣洁的法师,你们的责任和义务就是默默维持世间的安定,不让妖魔来袭。妖魔是暗,你们是明,你们要谨遵戒律,做一个伟大的法师!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第一条规定!』如今,自己的妹妹居然要和邪恶的妖魔做朋友……天啊! 太荒谬了! "澄砂,你看清楚一点!它是妖魔!是邪恶的!它蛊惑了你的心!师父的教诲你全忘了吗?你这样如何算的上光荣的法师?!听我的,快点离开,将师兄们叫过来,今天我们要除妖斩jian!" 她厉声吼着,第一次对妹妹露出严厉的面容。 "赶快给我去!如果你还是我天净砂的妹妹的话!" 她狰狞地命令着,期盼迷途的妹妹能够早点醒过来。 却见澄砂发了半天呆,动也不动,眼睛里竟然是痛苦之极,辗转反复。 见这个qíng景,她的心都凉了一大半。 半晌,澄砂走到沉默的纪都身边,将它轻轻抱了起来,死死地搂在怀里。 眼泪顺着她洁白的脸颊淌下来,然后她喃喃说道:"姐姐……你,你别bī我了……好不好?如果有人这样威胁我要杀了姐姐你的话,我也是同样这么痛苦啊……纪都……在我心里面和你一样重要……你让我怎么能看它被人杀了?" 她的泪水滴在纪都粗糙的鳞片上,凝成一颗颗晶亮的珠子。 纪都叹息着,尖利的爪子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好孩子,你别哭了。原本我就已经不在乎生死,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等着让人王将我杀了……在下……实在已经对生没有眷恋了。只是有生之年,最后能遇到你,是我纪都的幸运。一直困扰我的大难题,因为有你,我也解开了。在下死而无憾。小姑娘,生和死不过是一种过程而已,何必如此悲伤?总有一日,我们会再见,我一直等着你。我的好朋友。" 澄砂的喉咙都哭哑了,抱着它怎么也不放手。 净砂已知事qíng不可为,除非她不想要这个妹妹了……该怎么办? 场面一时僵在那里。 "净砂,澄砂,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呢?师父快回来了,再不出来玩,可就没机会了哦!" 几个师兄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进来,澄砂的脸色更白了,差点将纪都揉烂在怀里。 净砂张嘴刚想唤师兄们进来除妖,一抬眼,却见澄砂含泪看着她。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哀求,从小到大,同样好qiáng的澄砂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表qíng呢?她就差没有跪下来求她了。 净砂心里忽然一疼,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我们……我们马上就出去!师兄们先去玩吧……" 她喃喃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她整个人突然之间空了,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天净砂,十二岁,毕生志愿是做一个伟大的除灵师。 但是她今天为了妹妹,维护了一个妖魔…… 她觉得自己是在经历噩梦,一点真实的感觉都没有。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来找净砂她们怎么不进去?" 二师兄加穆的声音突然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她的脸色顿时唰地一下白了。 她知道加穆一向是个狡猾多计的人,而且他的灵敏度最高,尽管眼前这只妖魔很虚弱,妖气也不qiáng,但是她相信加穆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要进来……他要进来了!怎么办? 她望向澄砂,却见她反而冷下了神色,渐渐有些不顾一切起来。 她太了解澄砂了,或许平时她会显得很柔弱,很内向,但是如果将她bī上绝路,她会比谁都狠。 只是为了一只妖魔,值得吗? 净砂胡思乱想着,满身冷汗,还没思考好对策,却听背后加穆低柔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在发什么呆呢?澄砂,你手上的是什么?妖魔吗?" 他轻松地问着,唇上扬起一丝狡猾的笑。 净砂傻傻地看着他,话也说不出来。 果然,师兄们一股脑冲了进来,一见澄砂手上的纪都,立即兴奋狂喜。 以往都是对着人偶假妖练习,实在没劲透了,今天终于能拿一只真正的妖魔开刀了。 他们话也顾不得说,纷纷施法往纪都抓过去。 事qíng是发生在一瞬间的,即使到了现在,净砂也没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当时只看见一团漆黑庞大的影子,形状是shòu,从澄砂背后狰狞地立了起来,毛发飞扬,头角峥嵘。 她相信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澄砂的眼睛变成了可怕的暗金色,间中一条血红的瞳仁,突突直跳。 她有生之年,一直到现在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睛。 冷酷,没有一点感qíng,却又是疯狂的,炽热的,仿佛包裹在钢铁外衣下的岩浆,兀自翻滚澎湃。 shòu的爪子缓缓举起,没有任何方向地往下一挥,她只看见离澄砂最近的那个师兄整个人飞了出去,胸前一片血湿,似乎是被某种东西贯穿了。 她大骇,正要抢过去救人,却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想象的大力扑面砸上来,她本能地用胳膊挡在面前,双脚再也无法站立,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倒着飞了出去。 天空好象突然黑了下来,那片shòu的影子无限扩张,充斥在仓库小小的空间里。 即使稚嫩如她,也能体会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妖气,那气息仿佛有意识一般,钻进皮肤里,渗透进血液。 那种感觉极不好受,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什么东西压扁了,喘不上气来,眼睛瞪得老大也只能看见漫天金星。 她以为自己要死在发怒的澄砂手里。 一只手陡然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她整个人被猛地拉扯起来,跌进一个人的怀里。 迷茫中,她抬眼,对上一双狐狸似的眼,眼尾上挑,妩媚又清冷。 是二师兄加穆!他好厉害,在这种妖气的压迫下还能自如行动……就在一帮半大的孩子惊恐茫然,不知道该如何的时候,一声bào喝抽紧了他们的神经。 "你们在做什么?!加穆,还不快设结界?!佑冉,教你的定身法你全忘了吗?!净砂,你的除灵大法是不是都给吓去爪哇国了?!" 是师父!他回来了! 孩子们顿时定下了神。 加穆将净砂往地上一放,反手从口袋里掏出结界的媒体——一串伽楠木的念珠,尾端坠着一颗碧蓝的明珠,忽地一亮,光芒刺目。 等她再看时,整个仓库已经被加穆的青色结界笼罩住了。 佑冉急忙念动真言,企图定住缓步而出的澄砂。 念了半晌,似乎一点都没用,眼看着澄砂慢慢走了出来,轻松穿过结界,半点损伤也没有。 加穆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捏了捏念珠,却又放开了。 师父也皱起了眉头,厉声道:"澄砂!你怎么了?!快给我清醒过来!" 他是一个面目清矍的中年男子,平时就严厉之极,不要说澄砂,就连净砂被他这样一喝,魂也能吓掉半个。 但是澄砂一点表qíng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张口就问:"另一半在哪里?" 师父勃然大怒,出手如电,一指点上她的额头。 澄砂来不及回避,被点个正着,手里接近昏迷的纪都顿时掉在地上,然后她身体往后一仰,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师父将她一把抱起,回头瞪着净砂,冷道:"跟我过来,好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加穆,你也过来!把那只妖魔也带上。" 澄砂躺在内室,屋子里弥漫着安神的薰香。 外室端坐着师父,他面无表qíng地听净砂陈述完经过,回头又向加穆确定了一下。 半晌,他才道:"澄砂身上藏着一种恐怖的东西,她本人恐怕也没自觉。这事以后严禁在她面前提起,省得女孩子多心,gān出什么乱事来。这只妖魔……你说它是澄砂的朋友?" 净砂点了点头,有些畏惧地看着师父的白色鞋子,不敢抬头。 "荒谬!我看她是发了疯!你是姐姐,怎么也跟着发疯?!加穆,你进去照顾澄砂,她要是醒了,也别让她出来。净砂,我要你将入我门时,我教给你的戒律背一遍!" 加穆站起身来,回头对惶恐的净砂微微一笑,眼神诡异,她完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身为法师,一,不可自满;二,不可巧取豪夺;三,不可勾结妖魔……" 才背到这里,她的喉咙已经开始发抖,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她们犯了戒律啊,第三条,不可勾结妖魔…… 师父冷笑一声,"终于知道害怕了?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连基本戒律都忘了呢!以后再说什么妖魔是朋友的话,你就给我离开这里,再也别说是我的弟子!你姐妹犯了戒律,澄砂现在昏迷不醒,罪过就由你一人承担。罚你手刃这只妖魔,之后面壁思过一个月!" 她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直往下掉,耳朵里仿佛钻进一只蜜蜂,嗡嗡直响。 她麻木地答了一声"是",缓缓站起来,走到纪都身边,死死瞪着它头顶那枚玉色小角。 澄砂不顾一切的表qíng还在眼前晃悠,她含泪看着她,无声地哀求。 她又想到纪都说的话:『在下死而无憾……我一直等着你,我的好朋友……』她缓缓举起手,将法力集中。 掌心满是汗水,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 真的要杀了它吗?它生平做过什么坏事吗?为什么要杀……?它是澄砂的朋友啊……让她如何下的了手? "为什么还不动手?!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犹豫?!" 师父的声音如同寒冰,根根刺在背后。 她闭上眼睛,不顾一切,一掌劈了下去! "砰"地一声,地板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她脸色苍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转身用力跪下抱拳。 "师父……!请原谅!我实在下不了……" 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力道十足的巴掌,将她整个人打得跌在地上,神色涣散。 "妇人之仁!退下!" 他厉声骂着,站了起来,从案上抓起常用的短刀,飞速抽出,立即就要刺入纪都的身体里! "师父——!" "人王,我们又见面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人王的手抖了一下,咣当一声,刀居然掉在了地上! 他瞪着纪都,半晌才恨道:"你……假装昏迷……!" 纪都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来,惨绿的眼睛神采不在,它摇了摇头,轻道:"不……澄砂身上的那股可怕力量伤了我,再说我原本就已经虚弱不堪了,恐怕很快就要死去。不过死之前,我要来告诉你一句话。" 人王脸色刷地变白,忽地大笑了起来。 "纪都,你太天真了!我是法师,你是妖魔,你认为我会听你妖言惑众吗?!受死!" 他直接用掌拍上去。 纪都看着他,忽然轻道:"事qíng和天家那个女子有关。" 人王倒抽一口气,一掌飞偏,砸在地上,又多了一道裂口。 纪都死死地看着他,"我……如今终于知道,在你心里,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我费了无数jīng神,将全身的妖力都抛弃了……只是为了学会读心术……我……终于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会……" 它一口气喘不上来,瘫在地上,惨绿的眼睛还直直盯着人王,眼看着他发抖,脸色惨白。 净砂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师父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他一向是庄严冷静的,为什么纪都的一句话,让他恐惧如斯? 纪都忽然笑了一声,"可笑,可笑……我最后居然还能见到她的后人……上辈子我修了什么福分……只是我想不到,她的后人会在你这里……人王……你简直……简直是个自欺欺人的笨蛋……我来,就想告诉你……你之前的一切都是妄想……你要做你尊贵圣洁的法师……真……好笑!哈哈……哈哈……" 明艳的碧色渐渐从它鳞片上褪去,生命力飞速从它的身体里撤离。 它忽地转头望向净砂,笑了一声,"小姑娘……你是个固执的人……和……和她一样……只是,不要因为自己的固执……伤害最亲密的人……你觉得好的,未必……别人就觉得好……我看你……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啊……还有……那个狐狸眼的……男人……你要小……小心……他日后……会是你的……灾难……" 净砂茫然地看着它,再回头看看师父,他脸色铁青,充满杀气,却又硬生生憋住,以至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他的眼神几乎要将纪都焚烧,似乎在不顾一切地等它再说点什么,说点什么更重要的……纪都喘了半晌,眼神慢慢温柔起来。 "小姑娘……麻烦你一件事……我死之后,将这……这信给里面的澄砂……我实在很喜欢她……她……有她的路要走……别用你们的条理去……去约束她……告诉她……我会一直等她……等她来见我……我永远在……在她身边看着她……我们是……好朋友……" "你说够了没有?!" 人王突然bào吼了起来,额上青筋直跳,恶狠狠地瞪着它。 纪都轻蔑一笑,"人王……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死心吧……" 人王大怒,再也忍不住一掌劈下,将它的头从脖子上生生斩了下来。 青色的头颅在地上反弹了一下,"噌"地一声,一件小小的事物弹起来,刚好落入净砂手里。 她颤抖着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玉色小角,切口光滑整齐,仿佛最jīng致的工艺品。 它死了吗? 真死了? 她怔怔地看着尸首两异的纪都,胸口突然一窒,鼻子巨痛起来。 心里的声音顿时乱了。 师父喘着气,脸色苍白,看也不看她一眼,慢慢转身,重重坐进椅子里。 内室的门帘忽然一响,加穆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神色平静自若,见到地下纪都的尸首如同没看见一般。 "师父,澄砂身体里乱窜的气息已经被平定了,过不久她就会醒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净砂,那双眼,狐狸一般,妩媚而且清冷。 师父摆了摆手,颓然道:"明染是不是已经死了?" 明染就是当时冲在最前的大师兄,他的胸口被妖气贯穿,当时就已经断了气。 师父站了起来,沉声道:"你们已经学有所成,我再没什么可教的了。为师要闭关隐居,明日起,你们就各自下山入世吧!能不能谋生,能不能出色,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你们都下去吧……" 净砂骇然地与加穆对望,他的眼神却一点惊惶也没有,对她只是微微一笑。 『那个狐狸眼的男人,你要小心,他日后会是你的灾难……』她不明白,也没心思明白。 十二岁那年,所有弟子被师父生生赶出师门,祸福自受,苦难自知。 ******** 净砂怔怔地看着手里那只玉色小角,心里有些凄凉。 很久以前的回忆了,现在又记了起来。 而纪都,你现在还陪在澄砂身边吗? 你说的没错,原来我什么都不明白……我真是个大傻瓜……"澄砂要醒了,你打算怎么和她说?我可先拜托你们,别在这里闹起来,这房子我可还在定期付款……弄坏一点,我可真没钱修了!" 加穆的狐狸眼依然没变,总是似笑非笑地看她,然后说着似真似假的话。 他会没钱? 净砂粗粗瞥了一眼这个装潢豪华现代的别墅,他真大手笔,布莱登家族的人还没他如此会享受呢。 她捏着那只玉色小角,口袋里装着当时纪都塞给她的信,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亮着一盏柔和的台灯,澄砂躺在柔软的大chuáng上,两只眼睛失神地看着天花板,见她进来也不说话,没表qíng。 净砂走到chuáng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纪都不是我杀的。" 澄砂突然跳了起来,冷道:"别撒谎了,师父当时就差没诏告天下,他有一个十二岁就能除妖魔的女弟子!我求你也没用,我哭也没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你总觉得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但是,抱歉,我真不想要那种好。请你以后也别在我面前提纪都的名字,省得我又对你发脾气。我们gān脆眼不见为净,这样也轻松点。" 净砂没有发火,"澄砂,我没必要骗你,纪都的确不是我杀的。我想我还不至于撒这种无聊的谎,这里有纪都当时要我转jiāo给你的信,因为你一直不和我说话,所以我也一直忘了给你。还有……" 她将那个小角抛了出去,"接住,纪都的角。" 澄砂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又突然颤抖起来。 她接住那枚小小的,半透明的角,那的确是纪都的角,尖尖的,弯弯的,玲珑可爱。 她还记得初认识它时,自己还嘲笑过它那煞威风的玲珑角……眼泪突然流了出来,顺着脖子往下流。 澄砂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哭过了。 纪都,纪都……她最初的,最后的朋友…… 只有它愿意听自己无聊的诉苦,只有它无条件地相信自己是有本领的,只有它愿意开导她,教她懂得人生的道理。没有人明白的,纪都在她那个十岁小丫头的心里占了多重要的位置。 但这个朋友突然就死了,消失了。 她的整个生命都空了半个。 她几乎恨透了净砂,但是,她却在这个时候告诉她,纪都不是她杀的……她颤抖着打开那封发huáng的信。 上面有三行字,一行写着送给澄砂,一行写着送给净砂,一行写着送给它自己。 『给澄砂:哪怕前途是黑暗的,也有人会陪你走;哪怕自己是孤独的,也会有人祝福你。承载巨变命运的我的朋友,我永远陪在你身边,我永远看着你,祝福你,你不是一个人。纪都上。』『给净砂:固执,冷漠,却是善良的小姑娘,世上千万人,无人懂你,但高傲如你,或许也不屑那些。行动的时候要做好计划,爱人的时候要看清对方,狐狸将会成为你的灾难还是福星,这个命运在你自己手里,祝福你。纪都上。』『给自己:茫然一生,一无所获,但神偶尔也会眷顾我这样的妖。我终于见到了她的后人,我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包袱。幸福或许短暂,痛苦未必绵长,至少在人间,还有人会想我,念我,为我流泪。一生也不过如此了。纪都上。』"啪啪"两声,是泪水滴在纸上的声音。 澄砂什么也没有说,安静地哭泣。 净砂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房间,留给她一个怀念的空间。 其实,自己只是在妒忌,不是么? "澄砂怎么样了?你们这次居然没吵起来,真是奇迹啊。" 加穆坐在沙发上,喝着柠檬红茶,面前还放着几块点心,正吃得开心。 净砂走过去坐在对面,半晌才轻道:"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该活在我的影子下面。是我qiáng求了,我给她自由。" 加穆嘻嘻一笑,将唇上的奶油舔了去。 "终于想通了?不容易啊,花了八年才想通,你们也真能折腾。" 他递过去一块奶油点心,又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次大赚了一笔,起码半年都可以不工作了,要不要和我去哪里度假啊?" 他的手又不安分地巴了上来,贴在她腰上摩挲。 净砂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将他的猪爪摔开。 "不去了,我回白垩时代,店面的生意做起来也很悠闲,而且也可以顺便接手一些小事qíng。" 她站起来就打算走,加穆嘴里吃着东西,急急咕哝了起来。 "喂!你不是说要一起吃饭吗?现在想耍赖?是你自己答应要请我喝茶的!" 净砂淡然道:"这顿饭也只好拖着了,什么时候澄砂愿意了再说吧。你的茶也一样。我走了,有事打我手机。" "去哪里吃饭?我要去。" 澄砂带着鼻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了起来,净砂一怔,急忙转身,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还是通红的,但是已经没有泪水了。 纪都的角被她用绳子挂在了脖子上,她有些尴尬地看着净砂,轻声道:"带我去吃饭,姐,我饿死了。" 净砂整个人忽然一颤。 八年了,八年她都再没有叫过自己姐姐啊…… 她忽然笑了起来,转身很酷地问道:"那要去哪里吃呢?给个意见先。" "希尔顿!" "中餐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是加穆和澄砂。 姐妹俩很有默契地对笑了一下,决定自动忽略那只狐狸男的意见。 "去中餐馆吧,点你最喜欢吃的豆腐汤和清炒芦笋。" 净砂笑吟吟地说着,拉起澄砂就往门外走。 加穆急忙放下茶杯,不甘地叫了起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要油爆大虾和灯影牛ròu!" 没人理他。 他委屈的声音在半空中飘啊飘,还是没人理他。 谁愿意理? 你吗? 5.许愿树(上) 请给我 一棵许愿的树 让我 用梦想和妄想 去滋润 然后 树上结满了火红的眼睛 那是属于我的 幸福的结果 *******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可能会下雪。 透过茶色的玻璃橱窗看外面的天空,yīn沉沉的,街道两旁的鹅掌楸早已经光秃秃地。 寒风萧瑟,偶尔几片gān枯的树叶被风带起,会轻轻敲打在路人的身上,提醒他们秋天的离去。 净砂安静地坐在吧台后面,头顶有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 她在看书,很认真地看。 她这个人一直是如此,做什么事qíng,起码看起来都是很严肃很认真的模样,让人不敢小窥。 这里是一家坐落在偏僻街角的小小奶茶店,店面并不起眼,浅浅的灰色夹杂粉色的墙壁,上面用雕刻的字体写着『白垩时代』四个字。 店门不大,店里安置着四五张原木的桌椅,铺着淡碧色格子桌布,墙上随意挂着不知名画家的油画或者印象派的画。 这里是净砂两年前自己出资开的小店,从小她就一直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奶茶店,里面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三两个客人,灯光柔和,她独自坐在吧台后面,安静看书。 因为她是个喜欢安静生活的人。 所以她的安静时光并不多。 挂在门上的风铃叮叮一响,寒风灌进温暖的室内,她有些倦倦地抬头,来人却让她愣了一下。 "天净砂小姐……" 那人低声说着,有些犹豫地走近。 那是一个衣着考究,大方典雅的中年女子,如果不是面上缠绵着愁苦的神色,她会是一个吸引人目光的美妇人。 净砂微微一叹,将手上的书放了下来。 "温太太,相信我已经和您说过了。死人,查案这些事qíng不属于我的代理范围,您可以报警,甚至雇佣私家侦探。我只负责灵异方面的问题。" 温太太满脸哀求的神色,"可是……负责牵线的加穆先生告诉我,这件事qíng您会处理的。算我求您,最近又死了好几个下人……再这样下去,我先生再大本领,也没办法把死亡问题压下去了……" 净砂抿了抿唇,加穆那个混蛋!自己去享受南半球海滩的美妙阳光,却给她招来这么一个麻烦! 她是除灵师,只负责死亡之后,或者生者被蛊惑的事件,而这个温太太三番四次跑来求她,都是要她调查她家下人无缘无故死亡的原因,太荒谬了,为什么不报警?当她天净砂万能吗? "温太太,我再说最后一次,首先,您并没有把qíng况详细说明,这是您不信任在先;再来,死人的事qíng不是我的处理范围,我只接手死后的事qíng,如果您觉得您家里有什么东西在作祟,或者人有什么不对劲,随时欢迎您前来光临,到时候我一定专心为您服务。" 温太太的眼泪都出来了,哀求地看了她半天,这个冷漠的少女却连眼皮子也没动一下,她的心难道是铁石做的吗? 净砂拿起那本看了一半的小说,又道:"请您考虑一下,如果您不将所有事qíng说清楚,我是没办法接手的,毕竟这种灵异事件不安定因素太大,如果事前没有完善的准备,我们也会很危险的。什么时候您决定了,再来吧。如果您家里只是单纯的死亡事件,我建议您去报警,警察的专业比较对口一些。" 来找她帮忙,却什么都不愿意说,哪里有这样的事qíng?温家是传统的商人世家,做生意做成了本能,什么事qíng都不喜欢摊底牌,要她就如此卤莽地接手,难,难! 温太太在她面前杵了好久,眼见她再也没抬头,只顾着低头看手里的小说,当她是空气一般。 她无奈,只好转身走出这家奶茶店。 她原以为,这里是最后的希望了…… 难道她注定要绝望吗? 推开门,刚迈出一步,旁边突然冒失地跑过来一个人,差点撞在一起。 她本来就有点心神不定地,被这样一吓,几乎要跌到地上。 一只手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伸了出来,飞快地扶住她,然后一个少女娇媚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真抱歉,是我走得太急啦!您不要紧吧?" 她麻木地摇头,随意瞥了那少女一眼。 入目是一头浅浅的金色长发,那少女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羽绒服,洁白秀美的脸被衣服帽子上的一圈毛边挡去半个,足上套着巨大的军用防滑靴,有些古怪,却挡不住她浑身迸发出来的娇媚气息。 她有些发怔,盯着那少女年轻朝气的脸,突然想起那被重重院门遮住的另一张少女面容。 同样是芳华少艾啊,为什么那人却如此疯狂……"太太,您没事吧?要不要进去坐坐?" 澄砂见这个贵妇瞪着自己发呆,有些尴尬,她不会被撞昏头了吧? 温太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急忙对她抱歉一笑,转身就走。 街角处停着一辆白色丰田,她飞快地上车,绝尘而去。 澄砂推开白垩时代的门,一边缩着脖子对坐在吧台里看书的净砂笑道:"好冷好冷!我看这天很快就要下雪了!今年的雪下得真早。" 净砂见她来,不由放下书站了起来。 "今天来得挺早啊,我以为你昨天夜里去PUB赶场子,今天起不来呢。" 她冲了一大杯滚烫的珍珠奶茶,递给坐在吧台前的澄砂。 澄砂飞快脱去羽绒服,里面穿着高领的白色毛衣,得了命似的端着杯子就喝了一大口。 "昨天晚上差点没把我冻死!一出门就后悔了,打了电话请假,后天再去。" 净砂笑了笑,从小澄砂就最怕冷,别人一分冷,到她那里就成十分了。现在也不过才四五度而已,她穿那么多,冬天可怎么办啊。 澄砂四处打量一番,笑道:"几乎没客人嘛!你做赔本生意啊?" 净砂耸耸肩膀,"无所谓,开店的初衷也不是挣钱,我还不缺这点钱,不过是儿时的梦想罢了。拥有自己的一家店面,我坐在吧台后面做老板娘……呵呵,你呢?你想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是当飞行员吧?" 澄砂大笑起来,"你居然还记得!不过我的梦想太多了,现在已经完全变了……"她拈起胸前那只小角,目光变得温柔伤感,"现在的梦想,就是再见纪都一面,虽然是无法实现的,不过我坚持。" 净砂沉默了一会,轻道:"妖魔……如果有心,最后也能有魂魄的。你要相信它,总有一天,你能用自己的能力将它从huáng泉里唤出来,它一直看着你等着你呢。" 澄砂点了点头,喝一口奶茶,突然奇道:"加穆呢?当真去南半球度假了?我还以为他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你呢。" 一提起加穆,净砂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和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他喜欢给别人添了麻烦之后拍拍袖子走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给我牵线找来刚才那个温太太,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等他回来,我要好好和他算帐。" 澄砂暧昧一笑,"姐,以前在师父那里,你们的关系就特别亲密,他老护着你了。结果下山之后,你们居然还维持联系,而且越来越亲密。现在灵异界的人都知道你们俩的大名呢!说你们是huáng金搭档,天生一对……" 她没说下去,因为净砂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她转了转眼珠,乖乖低头喝茶,不敢去撩拨恼羞中的老姐。 净砂沉默了好久,终于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 "别提那个无聊狐狸男了,走吧,天也快黑了。我们去超市买一点火锅材料,晚上吃一顿丰盛的。" 她套上大衣,打开了门,"我先声明,坚决不放辣椒。"她最讨厌辣椒。 澄砂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娇声道:"一点点,就放一点点嘛……哪里有火锅不放辣椒的,就你事多。" "免谈!不然吃泡面好了。" "你好恶毒!赚了一百五十万美金居然就请妹妹吃泡面!" "那稀饭好了,家里正好还有一点宝塔菜。" "好啦好啦!不放辣椒就不放!真没见过你这么挑剔的人!" "喀"地一声,门合上了。 ******** 餐厅里,一片寂静。 温太太默默挟了一筷子芦笋,吃在嘴里却好似一点味道都没有。 对面坐着她的先生,眼睛下面有着深深的黑色yīn影。 她知道,为了那件事qíng,他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睡好了。 她站了起来,拿起一个空碗,柔声道:"道云,我去替你盛点汤吧,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我特意让卢嫂熬了鱼汤,你喝了早点休息吧。" 先生没说话,只重重叹了一声。 家里的下人早上一致提出辞工,再没人敢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天晓得什么时候横祸临头,自己也和那些倒霉的人一样突然bào毙……现在偌大一个庭院,只剩下厨师和司机,一夜之间温家大院清空,被流言蜚语渲染成可怕的鬼屋。 "琴渝的qíng况怎么样了?还是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他沉声问着,声音里沉淀太多的烦恼痛楚。 一听到这个名字,温太太颤了一下,手里的汤跟着溅了出来。 她硬是把泪bī住,勉qiáng笑道:"那孩子……jīng神很好……我看很快就会好了……" 话音刚落,却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直直奔进来,"呼啦"一声,餐厅的拉门被人飞快拉开。 "爸爸妈妈!我们好饿哦,能不能再吃点饭?" 随着欢快的声音,闪身进来一个少女,明明天气寒冷,她却只穿了一条薄薄的夏裙,一张脸青chūn明媚,笑颜如花,极其甜美。 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温先生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说话,温太太急忙抢道:"饿了就来吃吧!最近总也不来餐厅吃饭,我刚才还和你爸爸念叨呢!" 琴渝笑吟吟地坐了下来,腻声道:"人家喜欢和怀明窝在一起吃饭嘛!刚才他还说今天卢嫂炖的牛ròu很棒呢!妈给我们多盛一点啊!" 说罢往左手边温柔一笑,甜蜜爱昵。 然而,左手边却只有空气。 温先生再也无法忍受,厉声道:"琴渝!你到底发什么疯?!你要把我们折腾到什么地步才甘心?!你是要父母都陪你一起cao劳死吗?!" 温太太脸色惨白,紧紧捉住丈夫的胳膊,浑身都在发抖。 琴渝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对着左手边神色甜蜜地喃喃自语,然后又回头对他们笑道:"爸爸你就别烦恼了,怀明说工作的事qíng不用你cao心,他已经找到新的了。" 回答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仔细看她的神色,完全正常,没有任何古怪,但她却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一般,自说自话。 温太太慢慢盛了一碗豆腐,今天卢嫂根本没炖牛ròu。 琴渝接过去,一边吃一边笑,"卢嫂的牛ròu炖得就是好!" "对了,前两天我和怀明去巴黎玩,给爸爸妈妈带回好多东西呢!一直放在屋子里没拿出来,我马上去拿!有老妈最想要的香水哦!" 她站起来,对左手边的空气娇媚一笑,转身跑了出去。 温先生温太太脸色苍白,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你……今天去找了那个有名的法师……她怎么说?" 温太太绝望地摇头,"她……不愿意接手,怪我们不把详细qíng况告诉她,还说死人的事qíng要去报警……可是怎么能报警?琴渝……琴渝她这种模样,传出去要怎么和别人解释!第一个逃不了嫌疑的就是她啊……" 温先生沉默了半晌,忽地用力将筷子和碗掼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个个都是这样!这个世界怎么了?!有良心的人都死光了吗?!一点也不知道体谅人家的痛处!详细qíng况……什么详细qíng况?!要我告诉她我温道云的女儿突然成了有可能杀人的疯子吗?!" 他bào吼着,额头上青筋直蹦,一双眼几乎要被瞪裂开来。 温太太急忙扑上去安抚着他剧烈的喘息,一边哭一边道:"你别急,别气!我明天再去求她!你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吧!忘了你有高血压吗?女儿也这样,要是你再出什么事,我还能活吗?!" "求什么求?!别求了!温家还不至于沦落到去求一个huáng毛丫头的地步!大不了我将那丫头锁在阁楼里,一辈子眼不见为净,就当没生过她罢了!" 说着他就气势汹汹地往门外走,口里嚷嚷着找绳子把那丫头绑上什么的。温太太魂飞魄散,死命地拉扯着他,两人在餐厅闹了起来。 "当当当当!快看!我的礼物!" 一声娇呼打断了两人的拉扯,一起回头,却见琴渝把手摊在他们面前,上面什么都没有。 她笑道:"这个是给老爸的领带夹,是纯金的哦!漂亮吧?怀明帮我挑的!" 她手指捏着空气,很得意地在父亲面前晃着,然后又做出拆包装纸的动作,一边拆一边说道:"这个就是给老妈的香水啦!一盎司要九十美金呢!天价啊!" 她把手举在空中,做出要喷的姿势,然后闭上眼睛用力嗅,"老妈快闻闻!很淡雅的香味吧!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温太太再也无法忍耐,走过去一把抱住她,哽咽道:"孩子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怀明早就和你分手了啊……你这几天哪里都没去,一直闷在屋子里啊……老天!你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住了?你说啊,妈妈要怎么样才能救你?!" 琴渝甜甜地笑着,"老妈你喜欢就好啦!不用谢啦!这些都是怀明挑选的哦!我们蜜月期还去了米兰和埃及呢!等会把照片给你们看……" 她突然有些娇羞,红了脸,放轻声音说道:"那个……我有好消息要宣布……我……我有孩子了……两个月……" 温先生大吼一声,脸色突然血红,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忽然往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 温太太尖叫了起来,肝胆俱裂,急忙过去将他扶起,却听他气若游丝地说道:"这……这可不是……噩梦吗?" 她哭到几乎不能呼吸,反身拉住琴渝的裙子,厉声道:"你……你连你爸爸也不放过吗?!还要杀多少个人你才甘心?!" 琴渝娇羞地笑着,脸上的红晕如同烟霞,娇美动人。 "爸爸,妈妈……"她柔声唤着,"医生说再过一个月才能确定是男是女呢……你们先别激动嘛……" 温太太几乎要绝望,手里扶着高血压发作昏迷的丈夫,身边一个发了疯的女儿。 『请您考虑一下,如果您不将所有事qíng说清楚,我是没办法接手的……如果您觉得您家里有什么东西在作祟,或者人有什么不对劲,随时欢迎您前来光临,到时候我一定专心为您服务。』那个冷漠少女的话语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她咬了咬牙,奋力将丈夫从地上拖起来,转身就去找电话。 声誉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庭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破坏啊! "琴渝……你再忍忍,妈妈马上找人把你从幻觉里救出来!" 她低声说着,眼泪滑了下来。 6.许愿树(下)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窗外一片银白世界,晶莹琉璃。 茶色玻璃上布满浓厚的雾气,澄砂在上面无聊地画着莫可名状的图画和文字。 她身边坐着净砂,对面是一个端庄却忧郁的贵妇,如果她没记错,这个贵妇就是昨天被她不小心撞到的那人。 原来她是本市著名商人温道云的太太。 温太太脸色苍白,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奶茶,神不守舍地喝了一口,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净砂面前。 "这就是方才我对您说的,我们的女儿,她叫温琴渝,今年十九岁。" 她低声说着,眼睛一直盯着那张照片,眼眶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浅绿色洋装的少女,长发,瓜子脸,看起来非常可爱,尤其是那双眼睛,剔透莹润,仿佛会说话一般。 净砂看了一眼就放了下来,轻声道:"您刚才说,令嫒高中毕业之后没有考入理想中的大学,是么?而自从两个星期前她开始陷入幻觉之后,现实中所有不理想的事qíng在幻觉里都美满了起来,分手的男友也和她复合并且结婚了,她甚至还认为自己怀了孕?" 温太太点了点头,哽咽道:"没错,我们感觉她似乎完全活在另一个时空里面,完全自说自话。其实这样也算了,只要她能开心……您不知道,两个星期前,她因为学业和感qíng上面两重打击,整个人都变了,大病了一场,我和先生都心疼到不知道怎么办。只要她能快乐,哪怕当真变成疯子,我们也甘愿……可是……自从她开始发疯之后,家里就开始莫名其妙的死人,现在已经死了四个下人了……昨天,我先生也给气得高血压发作,现在还在医院里动弹不得……再这样下去,我们温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啊!" 净砂微微眯了一下眼,拿起照片又看了半晌,问道:"在她发作的前一天,您记得家里有什么古怪么?我是说……例如突然增加了什么陌生的事物,或者突然来了什么陌生的人之类的。" 温太太摇头,"什么都没有,小女那天刚出院,怕人来会打扰她休息,所以我们谢绝了一切访客,连从小照顾她的奶妈都没让进她房间。" 净砂点了点头,又道:"自从她发作以来,她几乎从不出自己的房间,对么?" "是,就昨天晚上突然出来说要吃饭,以前从来不出房间的。有时候打扫房间的仆妇会听见她在房间里面自己笑,自己说话,好象旁边真的有人陪着她一样。" 净砂吸了一口气,将照片递还给温太太,沉声道:"好,我接受这件事qíng。" 温太太激动得立即站了起来,嘴唇微微颤抖,显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净砂起身套上锈银丝的大衣,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掏出两张纸。 "这是我们的合同,首先,您对除灵师所做的一切行为不得过问和gān涉;其次,无论令嫒随后会发生什么异常反应,都不得阻挠除灵过程;其三,除灵师有权力随意进出您家里的任何地方;其四,除灵师的一切道具和行动,没有义务向当事人解释;其五,除灵行动结束之后,需要有三天的观察期,不得阻止除灵师的行为;其六,一旦行动失败,当事人可以不负酬劳,但是十万订金不会退还。事成之后,五十万酬劳请按电汇方式汇入以下帐户。您同意吗?" 温太太忙不迭地点头,急忙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递到净砂面前。 "这里是十万订金,请您过目。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吗?" 净砂将纸袋抛给澄砂,回头笑道:"麻烦你,替我看店。如果不出差错,我晚上七点之前就能回来,我们去吃烧烤。" 言语间,温太太已经在合同上牵了字,一式两份。 净砂将合同随意一折,放入口袋里,拢拢大衣的竖领。 "走吧。" ******** 温家大宅地处郊区,占地面积极大,属于典型的古老大院型。 白色丰田一驶进院门,就是一大片空地庭院,两边地上铺满高级糙皮,中间空出一条平路专供汽车行驶。 一直行了约五分钟,才来到正式的主屋。 门口空dàngdàng地,半个人影也没有,温太太殷勤地替净砂拉开车门,一边赔笑道:"抱歉,天净砂小姐,下人昨天都辞工了,一时没来得及再招新的,招待不周请见谅。" 净砂没有说话,她的眼光从下车开始,就落在被围墙包裹住的主屋上。 "那里,东边三楼是不是令嫒的房间?" 她问着,掐指一算,心里微微有了底。 温太太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连连点头。 "您怎么知道的?!天啊!您真是……太厉害了……" 净砂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红色的筷子,将头发全部盘了上去,然后摸出香烟,点燃,深吸。 "温太太,您不用担心,事qíng还可以挽回。请您将屋子里除您女儿之外所有的人都带出来,如果我没有出来,一律不许进入。" 说着,她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抱歉,请您允许我在里面抽烟,多年的本能,办事的时候喜欢烟味,一时改不过来。" 温太太急忙道:"不介意不介意!请您尽管抽!不要客气。只要能让琴渝恢复,我们什么都不在乎了!我这就进去将下人全叫出来。" 净砂趁她进去的空挡,在外面将主屋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房子虽然古老,却几乎没有邪物滋生,可见温家人心地还是很正统纯洁的。 唯一古怪的就是东边三楼有粉色窗帘的那个屋子,即使关着窗户,都能感觉到里面充斥弥漫的血腥味。 奇怪,虽然血腥味重,却没有任何死亡的气息,她已经知道必然是妖魔作祟,但是却没有邪恶的妖气。妖魔是寄托在什么媒介上?它要那些下人的xing命做什么?迷惑了温家的小姐,它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她不明白。 那个窗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净砂立即感觉到妖气的移动。 啧!是想趁这个时候跑掉吗?!真是妄想!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色的小飞镖,用尖端刺破手指,飞快地在一张小小的符纸上写着什么,然后穿透符纸,轻巧地将飞镖抛了出去,正中窗户。 "啪"地一声,玻璃被飞镖砸出一个小dòng,那支镖不偏不倚,正好卡在dòng上,那团妖气顿时无法动弹,被她的血困住身影。 原来只是一只小妖,根本不堪一击,一道符纸就能将它镇住。 刚才听温太太说得那么夸张,她还以为是什么高级大妖,白兴奋了一场。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这个时候,温太太也已经把三四个下人带了出来,一个个略微惶恐地站在车子旁,时不时偷偷瞥上一眼净砂,却不敢多看。 温太太脸色有些发白,急急走过来低声道:"天净砂小姐,我女儿……好象感觉到什么了……刚才一个劲吵着要我放她出去,我狠心将她关在房间里了……您现在可以进去吗?" 净砂点了点头,"请您和我一起进去,我需要一些协助。另外,无论您女儿露出什么痛苦的神qíng哀求,也请您不要心软,不然功亏一篑。" 她推开大门,看也不看,直接走上铺着白色高级地毯的楼梯。 一直上到三楼,立即右转,妖气越来越浓,血腥味也扑面而来,简直如同前方有一个大血池一般。 温太太开始发抖,颤声道:"天……天净砂小姐……无论如何,请您别……伤害琴渝……" 她漫不经心,"这个我理会得。" 天下父母心啊…… 门开了。 屋子里面装潢得很清雅,檀木大chuáng,白色帐子,屋子正中的地板上铺着一大块咖啡色的栗鼠毛皮地毯。 栗鼠的毛皮极贵,因为它异常轻软绵柔,而且非常难护理。 温家这样的大世家,也只能在独生爱女的卧室里铺上一块,可见其珍贵。 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少女,披着头发独自坐在毛皮上,双手在地毯上动来动去,也不说话。 净砂看了半天,那少女本身并没有什么邪气,看来还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净砂示意温太太唤一下自己的女儿。 "琴渝……" 温太太颤声叫唤着,那少女身体一震,立即回过头来。 "妈妈!" 她笑着站起来,一边说道:"妈妈,怀明刚才还和我说,我们打算再去爱琴海那里度第二蜜月呢!他说我叫琴渝,所以一定要去爱琴海……你说他傻不傻?" 她咯咯笑着,甜蜜无比,净砂那么大个人站在她面前,她竟然如同没看见一样。 温太太脸色苍白,无助地望向净砂,却见她示意自己多和女儿说话,然后她在屋子里慢慢踱步,一点一点寻找邪气的来源,还有刚才被她用血困住的小妖。 奇怪,那小妖刚才分明被她困住才是,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屋子就这么大,它能躲去哪里?还有,血腥味在外面闻得极清楚,怎么一进房间却什么都闻不到了?到底怎么回事? "……怀明刚才说他去公司办一点事qíng,马上就回来,然后顺便拿机票,我们今天晚上就走呢!妈妈,还有老爸,你们想要我带什么礼物?" 净砂一听这话,倒转过身来了。 走了?知道除灵师要来,那妖魔挺狡猾么! 她径自往琴渝走过去,抬手在她眼前挥了一下,那少女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可以确定她看不到自己。 她正打算再去寻找邪气的来源,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等!那少女的眼睛怎么了?! 净砂出手如电,一把捏住琴渝的下巴,直直望入她失神的眼睛里。 然后,她笑了。 "原来在这里!你这个兔崽子。" 温太太忽然惊恐地叫了起来,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净砂翘起食指和中指,直取琴渝的两只眼睛!然后另一只手用力往她头顶拍下! 那妖魔藏在少女的眼睛和耳朵里!难怪她听见和看到的全是幻觉! 琴渝被她一拍之下,整个人突然呆住了,愣了足有半分钟,仿佛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净砂三根手指捏住那尾小小的妖,那是一只有着丑陋大尾巴的满身褐色斑点的小妖,被她提在手上,一个劲对她傻笑。 "天……天净砂小姐……这……?" 温太太茫然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琴渝现在到底如何了呢? 净砂将那小妖用符纸镇住,一边说道:"应该没事了,妖魔已经……" 话没说完,只听那少女轻道:"妈妈,这人是谁?怀明怎么还不回来?" 她皱了皱眉头,奇怪,幻觉既然已经消失,她怎么还能记得幻觉里的东西呢? 温太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含糊地应了几声,柔声道:"孩子,别管那么多,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那少女直直盯着净砂,仿佛根本没听见母亲的话一样。 "她……是不是和怀明有什么关系……?怀明现在是我的老公!我不许任何人把他抢走!" 她双眼带着嫉恨,死死看着净砂秀美的脸蛋。 净砂沉默了一会,忽然傲然道:"怀明是我男人!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幻想也要有个限度,你们早就分手了!他爱上我了,他才不要你这个huáng毛丫头!" 温太太差点被这几句话吓得栽倒在地。 琴渝愤恨地吼了起来,"你胡说!胡说!他两个月前才和我结了婚!我们连孩子都有了!马上他回来后,我们还要去度第二蜜月!你胡说!他才不会看上你!" 喔,快了,将她bī急了,马脚就快露出来了! 净砂挑了挑眉头,妖媚一笑,"什么孩子?是你自己做梦吧?怀明人一直在我那里,他要我过来告诉你,他已经受够了你的纠缠。你说他和你结婚了,人呢?照片呢?证书呢?拿出来给我看啊!" 她突然发觉自己很有演戏的天分。 看着那小丫头恼羞成怒的模样其实也挺慡的,她掏出烟,点燃,得意地深深吸上一口,再喷出来。 "什么都拿不出来的小丫头,也只配在自己的房间里做白日梦而已。哈哈!" 琴渝急得眼泪都迸出来,转身就在chuáng头的柜子里乱翻,将里面的东西全丢了出来。 "我找给你看!我找给你看!……刚才明明在这里的!……为什么没有?!我和怀明的结婚照片呢?!刚才明明在这里啊!" 她哭着,将抽屉整个翻过来,"哗啦"一声全倒地上,她就在一堆废纸片和杂物里面绝望地寻找那幻想中的结婚照片和证书。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妈妈!"她再也无法承受,站起来扑进温太太怀里,哭喊道:"妈妈!你知道的!你可以做证!昨天晚上我和怀明还和你们一起吃饭聊天啊!你怎么不告诉她?告诉她啊!"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事实的残酷,一味认定幻觉的一切才是真的。 温太太搂住她,陪她一起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净砂安静地看着她,轻道:"因为你从来也没和他结婚,也没为他生孩子,你的一切都不过是被蛊惑的幻觉而已。" "你胡说!胡说!" 琴渝尖声吼了起来,突然转身恶狠狠地瞪着她。 "破坏一切的恶魔!你去死!" 话音刚落,净砂只觉房间里突然充满了血腥的气味,她暗叫一声不好! 原来还有更qiáng大的妖魔藏在这里吗?!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平空突然张开一付血盆大口,腥气扑鼻,呼啸着往净砂咬过来,牙齿尖利如刀。 原来那些下人就是这样被杀的?! 她闪身让过,飞快从口袋里掏出符纸,然后点燃一根烟,将那符纸烧着,穿透。 "着!" 她大喝一声,急速点上那只大口,燃烧的香烟头立即发出吱吱的怪声,符纸跟着剧烈颤抖。 眼看符纸要被烧光,而那只古怪的大嘴却依然没有降伏,净砂急了。 她反手抽出固定头发的那根火红筷子,"唰"地一声,三千青丝披泻而下,在空中扬起一道妩媚的黑色弧线。 "伏!" 她用力将筷子cha进那大嘴里的舌头上。 只听一阵惊天动地的剧烈吼声从左前方爆发了出来,净砂心里一喜,总算找到那只大妖魔的原身了! 吼声渐渐消失,温太太和琴渝吓得抱着头蹲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那只大嘴随着吼声也消散了开来,烟雾散尽之后,地上只留下一根火红的筷子。 净砂弯腰捡了起来,用符纸在上面擦了擦,随手放进口袋里。 "看来问题出在这里。" 她走到窗台边,指着放在上面的一盆盆景松树轻松地说道。 不待温太太惊恐地发问,她已经出手如电,一把折断了那根松树。 断口处居然有鲜艳的血液汩汩涌出,恐怖之极。 净砂捧着断开的松树,微微一晃,树枝顿时化身成一只碧绿的妖魔,头角峥嵘,满嘴的利齿比刀还锋利。 此刻它被净砂掐住脖子的要害,一下也动不了,只能用双血红的眼恶狠狠地看着她。 "别瞪我,你身上全是血腥味,也不知道你吃了多少人,反正我是不会让你活在世上了。有什么遗言现在就说吧。" 她慢条斯理地吩咐着,左手上提着火红的筷子,抵在妖魔的心口,只待它说完遗言就地处决。 "小生……的确杀了人……但是小生并没有吃他们。" 净砂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它会这么说,不由一呆。 那只妖魔痴痴地望着吓得脸色惨白的琴渝小姐,柔声道:"小生是……是只属于琴渝小姐的许愿树……是她从小细心照料小生,浇水,施肥,什么心事也都不瞒小生……小姐那天伤心yù绝地告诉小生,她因为没考上理想的大学,加上男友有了新欢抛弃了她,所以简直不想活了……她一直不知道小生其实已经成魔,有一点能力……小生从来都没有伤害小姐的意思,小生只希望她能永远开心,保持笑容……那样小生就是耗尽妖力也在所不惜。" "小姐一直戏称小生是许愿树,将心底的希望全部告诉小生……但是小生法力微薄,没办法实现她的愿望,但小生实在不忍心见小姐那么悲伤,所以让她做些好梦,尽能力让她开心一点。可是小姐醒过来告诉小生,她做了好梦,非常希望现实能和梦一样……于是小生就用法力唤来蛊惑妖,让它附在小姐身上,尽绵薄之力博她一笑。可惜小生实在无用,没办法长时间控制蛊惑妖,于是便杀了几个下人,取他们魂魄的力量为己用,方便维持小姐的美梦……" 它痴痴地说着,一点懊悔的神色都没有。 净砂待它说完,问道:"那些下人的魂魄都给你吃了?那身体呢?" 妖魔微微一笑,"法师,您不是早就该知道尸体在哪里么?你一进来就闻到的血腥味……一共四具尸体,只有眼睛还可以再稍微增加一点法力,其他的,小生和蛊惑妖分着吃了。" 眼睛? 净砂微微一怔,立即明白了。 人的眼睛是yù望的集中体,也是灵xing最高的部位,因为它总是忠实地实现主人最想看到什么的"任务"。 "眼睛在什么地方?" "在盆景里,把土挖开就能看到了。" 净砂走过去,拿起窗边的小铲子,用力挖开土壤,拨了一会,立即见到了八只鲜红的眼。 呵,许愿树么? 最后也不过是结出血红之眼的魔树罢了,即使要得到虚幻的幸福,也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些下人,死得好冤。 净砂沉默了半晌,轻道:"你确信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她,原本我也没有立场指责你是错或者对,但你不该拿这个理由来杀人。无论是为了满足谁的愿望,无论是真心想让谁快乐,也不该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上。你的话说完了,现在受死吧。" 她反手将筷子一戳,立即穿透那只树妖的心脏。 只听它痛呼一声,叫的却是,"小姐!小姐!小生……好歹曾让你快乐了一些日子……小生……只想看你对我笑一下……小姐……" 它唤了半天,却只见到琴渝惊恐骇然的眼神。 那双美丽的眼,惊骇地瞪着它,又是不屑又是恐惧,那样鄙夷地一瞥而过,眼角也不肯再施舍。 它顿时默然。 "妖魔本是妖魔,天地灵气的集合,你无辜动了qíngyù,自以为是杀了许多人,而这个罪过日后要跟随她一辈子。你太天真了,这里毕竟是人类的世界。" 净砂一个用力,筷子完全贯穿它的心脏。 它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地化成一团绿色烟雾,渐渐被拢进她袖子里。 净砂将筷子一抽,收回口袋里,转身淡然道:"任务完成。" 温太太急忙奔过来,也不敢碰她,只知道一个劲地说谢谢。 净砂看着发呆的琴渝,轻声道:"现实总是比美梦来得辛苦一些,所以从现实得来的幸福更珍贵,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你的人生还很长,路,总是要自己走自己面对的……" 话没说完,却听琴渝哭喊了起来,"我就愿意沉迷梦境!我就喜欢做梦!我就不要醒过来!你为什么这么多事?!我面不面对现实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要你来教训我!" 温太太连声呵斥,"琴渝!住嘴!好不容易让你清醒过来了,你又发什么疯?!还不快谢谢天净砂小姐?!" 琴渝哭泣着,绝望地摇头。 "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只希望能让自己按自己的心愿而活……我没有想害任何人的心……为什么?这么一点快乐也不肯给我……?看我痛苦生活,就能让你们开心吗?" 温太太拼命呵斥,一边回头对净砂qiáng笑道:"您别怪她!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她还是一个孩子……" 净砂摇了摇头,"请在三天之内将酬劳电汇齐,告辞。" 一直走出了温家大宅,琴渝凄厉绝望的哭声还依稀飘dàng在耳边。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 一个人想要幸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她不过是想沉迷梦境而已,没谁有资格指责她什么。 如果,那树妖的法力充沛,不需要杀人就能让她一直幸福地生活在梦里,那个时候,她还会出手降伏吗? 她想了很久,还是得不出答案。 幸福,原本就是很私人的事qíng。 她有什么权力剥夺呢? 不明白。 天下父母心啊…… 掏出香烟,点燃,深吸。 这些问题,终究是没有答案的,如果当真要面对的时候再思考吧。 ******* "姐,你袖子是怎么了?怎么湿了一大块啊?" 澄砂一边吃着烧烤,一边盯着她的袖子,上面湿淋淋地,难道她走路不小心跌jiāo了吗? 净砂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淡然道:"哦,那是一个伤心妖魔的眼泪,我看它可怜,哭湿我的衣服也不怪它了。" 澄砂莫名其妙。 "您好,这是您点的牛眼睛,祝您有好胃口。" 说话间,有服务生端上来一盘圆溜溜的牛眼睛,笑吟吟地放在净砂面前。 净砂顿时变了脸色,撑着额头叹道:"澄砂……这眼睛是……?" 真恶心啊……下午刚看了八只人眼睛的说…… "牛眼睛啊,很好吃的,来,我帮你串起来烤。" 澄砂殷勤地拿起竹签,立即就要串眼睛。 净砂急忙推开,"不……我不想吃……今天没食yù了……快拿开……"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喊饿吗?" 澄砂瞪着她,这人未免太古怪了,下午到底接了什么事务? 净砂苦笑着,连连摇头。 "那个……我暂时对眼睛过敏……我喝汽水就好……" 天啊,饶了她吧…… 7.幸福的大鬼(上) 圣诞节过后,迎来新年,一月份安静无事。 二月初,加穆终于要从南半球某个不知名小岛度假归来,昨天刚发了短信。 这天天气很好,雪霁云开,阳光灿烂如金,撒在茶色玻璃上,为窗前坐着的两个慵懒女子镀上一层薄薄的光辉。 澄砂百无聊赖地半躺在座位上,把腿翘得老高,叹道:"姐,再这样下去,你会破产的,连续一个月,店里几乎没一个客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你还是安心做除灵师吧,别想着开店做老板什么的了,我们这种人的体质生来属yīn,做生意不受欢迎的。" 净砂面前摊着帐本,上面空空如也,她却看得很专心,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 "我说过了,不在乎有没有客人,关键是满足我的愿望而已,就算没客人,谁也不能否定我是这家店的老板。" 她合上帐本,又叹了一声,"普通客人几乎没有,来这里的总是要求处理灵异事件的委托人,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奶茶店要换xing质成为灵异事件处理所……" 真是,她泡的奶茶不好喝吗?一个个都不给面子,连踏进来一下都嫌麻烦似的。 正在感叹,忽听店门"砰"地一声,被人用力踹了开。 两人都是一呆,抬眼望过去,却见刚刚度假归来的加穆满脸黑线地直直奔过来。 "净砂!" 他一看到净砂就仿佛找到救命稻糙似的,急忙跑过来将她一把拽起,挡在身前。 "救救我!我要死了!" 他贴着净砂的耳朵,低声哀求着,两只手死死捉紧她的肩膀,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难得见这个狐狸男逃跑的láng狈模样,净砂奇道:"怎么了?度假不愉快?还是又勾引了哪个大老的女人被人追杀?" 反正不外乎两条,一是烂桃花,二是遇到他最讨厌的妖魔类型。 这个狐狸男满身烂桃花,走到哪里都会招惹不该招惹的女人,为此他已经被无数大老追杀过。而且他身为结界法师,却神经质到了极点,一旦遇到自己讨厌的妖魔类型,是绝对不会接手处理的。 一句话,一个超级大烂人罢了。 加穆连连摇头,脸色难看之极。 "都不是!不是!总之你要救我!不管谁来,告诉他,我是你的人!" 听到这话,澄砂满嘴的奶茶撑不住一口喷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笑,故意望向净砂,她的脸不出所料,早已经忽白忽红了。 "净砂!他来了他来了!快!快挡住我!" 加穆躲在净砂身后,死死贴着她的背,无尾熊似的,怎么也不放手。 净砂无奈,正要回头教训一下这个无聊的狐狸男,却听店门口的风铃轻轻地响了起来。 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衣的少年。 咖啡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一双眼黑宝石一样,熠熠生辉,竟然是一个罕见的美少年! 净砂微微一怔,这个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同类相吸,一见到他就感觉他与他们是一类人,而且,灵力似乎很高的样子……少年打着碎碎的微长发,神色淡漠,先糙糙环视了一下周围,不屑地笑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躲在净砂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加穆身上。 "小穆!" 一声深qíng的呼唤,澄砂嘴里又一口奶茶没撑住,"扑"地一声喷了出来。 "哈哈……咳咳……小、小穆?!哈哈!" 她笑得打跌,用手指着脸色发青的加穆,困难地说道:"你叫他……小穆?搞没搞错!他已经是二十四岁的老男人啦!还是换个称呼吧!" 少年瞪了澄砂一眼,神色间又是桀骜又是不屑。 "有什么不对,我二十六了,难道没资格叫他小穆吗?" 二十六?! 这下连净砂都有栽倒的冲动,这个少年,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八九岁而已啊……世界果然很奇妙。 少年顿了顿,直接走过来,一直走到净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颇有些不屑的模样。 "你是天净砂?加穆的女人?" 澄砂再也不敢喝奶茶了,她怕自己全làng费在地板上,抬眼想看看老姐有什么反应,却见净砂冷着脸,似乎有些恼了。 "不关阁下的事。" 净砂一把将畏缩的加穆推出来,转身坐回座位。 "我不知道他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不过你们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我懒得cha手。" 少年显然已经没注意净砂在说什么,他的眼光温柔灼热地定在加穆身上,突然奔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小穆!我因为忘不了我们那个霹雳无敌红粉热qíng之夜,所以一直追着你过来了,你就不想再和我说点什么吗?" 霹雳无敌红粉热qíng之夜? 加穆满头冷汗,背后承受着两道冷光,刺得他发寒,老天,饶了他吧! 澄砂贴近脸色铁青的净砂,悄悄说道:"姐,什么无敌红粉夜?你听明白了吗?难道是说加穆和他发生了什么暧昧的事qíng吗?" 净砂没说话,冷冷地看着加穆抓耳挠腮的可怜样。 早知道这个狐狸男是满身烂桃花,却没想到他终于有一天把桃花花在男人身上了! 她绝对不承认这人是她师兄,太丢脸了…… "那个……袭佑啊……那天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已经……那个名花有主了……所以……所以……" 加穆嗫嚅,不敢看对面和背后同时杀过来的冷光。 袭佑瞥了净砂一眼,冷笑道:"就是这个女人吗?我先前还当加穆一心挂念的是怎样一个绝代美人,原来不过是一个冰块木头人而已!加穆,她配不上你!我绝对不承认!我要把你抢过来!" 加穆qiáng笑着,往后退两步让开这人过于热qíng的身体。 "可是……可是……这样不太好吧……我从小就只认定……她一个人而已……" qíng势所bī,净砂,别拆穿啊! 他在心里祈祷着,却听身后的凳子"咣当"一声倒地,然后他身体忽然一寒,一只手软软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想抢人,也不该当着我的面。加穆不是告诉你了么?他是我的人,你趁早死心吧。" 净砂低柔的声音响在耳边,然后他的腰忽然一紧,被她用力搂了住,差点被挤成两截。 加穆动也不敢动,只对着袭佑傻笑,腰上生生做痛。 好家伙,净砂真够狠的! 袭佑没有说话,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陡然变成了寒冰,冰冷地看着她。 净砂毫不示弱,给他一一瞪回去。 有什么帐等打发走了这怪人再算,她天净砂是绝对不允许别人鄙视的! 澄砂和加穆屏息看着他二人目光在空气里缠斗,似乎还能听见电流的哔波声,刺啦刺啦溅出蓝色火花。 "叮叮"一声,门又开了,但是没人回头招呼。 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略带惶恐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问……有一位天净砂小姐……就是很有名的除灵师的那位……在这里吗?" "啪"地一声,电流中断,净砂回头淡然道:"我就是,请问您有何贵gān?" 门口站着一个穿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看上去是典型普通上班族,手里提着公文包,似乎还不敢进来。 "您……听说您擅长处理灵异事件,所以……可不可以劳您大驾帮忙处理一下我的问题……?" 中年男子不敢走进去,这家奶茶店里的人看起来都很古怪,似乎进去了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qíng一样。 净砂拉开椅子,说道:"既然这样,请您进来详细说明,如果有我可以做到的,我一定接手。" 那人终于还是犹豫着走了进来,刚一坐下就急着从公文包里掏东西。 "请您看一看,这张照片。" 他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推到净砂面前。 所有人都把脑袋凑过去看,却见照片上只是一团模糊的黑色,隐约呈一种狰狞的姿势,仔细看上好久才能看出那有一点点像一只头角峥嵘的怪物。 净砂扫了一眼照片上的时间,刚好是昨天下午。 "这是您照的?在哪里?" 她问着,将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才轻道:"其实事qíng要说起来很复杂……这是一块位于北边郊区的地皮,而我,是打算买一块自己的地,退休后在那里悠闲养老。当我开始留意各地的房价时,就发现北郊有一块偏僻的地区异常便宜,那里原来是一栋老式房屋,后来没人住了就开始废弃,房地商买下那块地皮之后原本打算翻修,高价卖出,结果……那里总是发生事故,常常不明不白就有工人被吓晕,醒来之后只说看到了鬼……事qíng越闹越凶,结果房地商觉得无利可图,就放弃了那块地皮,结果……给我发现了。" 他似乎很有些紧张,杯子也端不稳,撒出许多奶茶在桌子上。 "我们一家人都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见那块地便宜,而且环境幽雅,空气也好,就商量着用超低价格买了下来。可是,去看地皮的那天,我女儿就被吓病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满嘴胡话,问她看到了什么,她只说有鬼。这件事qíng让我很为难,相信您可以看出来,我并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光买下那块地就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现在要说另找房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qíng……我只想着既然买下了地,无论发生什么,也该由我来解决,所以我昨天大着胆子一个人又跑了过去……其实那栋老旧的建筑还没有拆除,虽然破烂,但也是有门有窗,我一进去,就感觉气氛不对……我也说不上来是怎么样的气氛,反正就觉得邪气,那里肯定有什么不gān净的东西作祟。" 净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您的这张照片就是在那里拍到的?如果当真如您所说是鬼的话,照片上是绝对显示不出来的,您是不是因为紧张导致了一些幻觉?我看照片上那团影子并不很像鬼怪,有可能是光线的问题,您错把屋檐什么的当鬼了。" 话刚说完,后面的袭佑就哼了一声。 "这就是所谓一流除灵师的态度?什么都还没看就先否定人家,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突然凑进那中年人,低声道:"大叔,不如把这事让我来处理吧!我和这女人不同,我可是真正的灵媒!什么鬼怪我都能看见并且制服,要不要考虑一下?" 净砂还没什么反应,澄砂先开了口。 "喂,老兄,上门抢别人的生意这行为是不是太可耻了一些?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工作啊!" 她咬着珍珠丸子,冷冷地瞪着袭佑。 仿佛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注意到净砂身边还坐着一个金发的小妖jīng,一时竟愣住,没接口。 净砂轻道:"请您继续说下去。" "您说得没错,这张照片就是在那里拍的。当时我虽然觉得气氛不对,但还是大着胆子往里面走了一段,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左手边一个破烂房间里传出类似哭泣的声音……当然,我不是说什么哭泣的女鬼之类的,那种都是电影上乱编出来的……我听那声音虽然是哭,却听不出到底是男是女,反正我知道有人在哭。我吓了个半死,本来是立即要逃跑的,可是我又不甘心,好歹要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鬼怪作祟啊……所以我从门fèng里看,由于光线问题,我并没有看清那是不是真正的鬼怪,但它会动,会哭,就算不是鬼怪,也一定是什么脏东西!我偷偷照下了它的样子,您看的这张照片就是了。我会来这里找您,还是我的顶头上司温先生推荐的……他告诉我这里有一家奶茶店,老板是异人,所以我今天才大着胆子来这里麻烦您……无论如何,请您至少去看一眼……如果是鬼怪,请一定将它灭了!我感激不尽!"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纸包,用报纸包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一面犹豫着推了过来。 "这里……是我最后剩下的一点积蓄……只有六万块而已……您看看,如果不够,我再去借,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没有能力换别的房子了……" 六万块? 净砂挑了挑眉毛,这点钱连订金都不够啊…… 她没有说话,开始打量面前坐着的这人。 半旧的西服,发huáng的衬衫,领带也有些脱线,头发乱糟糟的,眼镜上还结着雾气,颇有些láng狈。 但是他那双殷切的眼睛,即使隔着雾气也能感受到。 原是个走投无路的人了。 "好,这个事qíng我接手了。钱您先收回去,等事qíng完结再说。" 她站了起来,从衣架上拿起大衣,正要披上,却听袭佑冷笑道:"假惺惺!你若当真想做清高,gān吗不gān脆说不要钱?!" 净砂眼光微微一闪,正要说话,袭佑却又转身对那中年人说道:"大叔,这事qíngjiāo给我!我一分钱不要你的!保证替你把麻烦解决!怎么样?要不要委托给我?" 净砂再也忍不住,冷道:"你处处作对,什么意思?莫非是想和我对决一番?" 袭佑黑宝石一般的眼睛亮了一下,俊美的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笑。 "好!你说的!我们就对决一番!看谁先降伏那只鬼怪!如果我赢了,你就给我离小穆远远的,再不许骚扰他!并且公开承认他是我的人!" 加穆咳了一声,尴尬极了。 净砂冷冷看着他,淡然道:"如果我赢了呢?" "那我就承认你和加穆的关系!我从此对他死心,再不纠缠,并且承认他是你的人!" 话音一落,净砂厉声道:"好!就这么决定了!一言既出……" 袭佑接了上去,"驷马难追!" 加穆左右看了半天,话也说不出来。 事qíng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 中年男子满头问号,呆呆地看着波涛暗涌的两人,丝毫不明白自己成了法师对决的契机。 "大叔,您先回去吧,明天下午三时整,北郊鬼屋门口,不见不散!" 袭佑一说完,立即转身拉住加穆的手。 "小穆,"他温柔地看着他,眼睛变成了làng漫星海,"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从那魔女手上夺回来!等着我!我先走了,记得想我……" 彩色的泡泡弥漫在两人之间,背景成为了粉红色。 澄砂用吸管一戳,泡泡"啪"地一声炸了开来。 "罗嗦的男人,老男人好象都这种德行,无趣死了。" 她皱着眉头,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不行,都这么迟了,今天我有场子要赶,姐,我走了!你要加油,别输给那个变态。" 她套上羽绒服,戴上手套和帽子,挥了挥手,飞快跑出店门。 "居然说我是变态……那丫头……" 袭佑额头上青筋直bào,"她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法师?!我要和她决斗!被人侮rǔ的恶气我无法忍受!" "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净砂和加穆同时开口,说着一样的话,倒让他呆住了。 加穆微微一笑,"她虽然不算真正的法师,不过为了自己着想,还是别招惹她比较好。将她bī急了,谁也没好果子吃。" 他弹了一下袭佑白净的额头,笑道:"你快回旅馆吧,死小子,说自己是二十六也不知道害臊,明明才十七岁。你先回去,晚些我会去看你的。" 那小子立即踩着云彩飘走了,轻快得好象要飞上天似的。 奶茶店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壁钟滴答作响。 净砂放下了大衣,坐在加穆对面,忽然沉声道:"你笑什么?看什么?脸皮在抽筋吗?" 加穆笑吟吟地摇头,叹道:"我可没想到一向以冷漠著称的天净砂居然会为了我和一个十七岁小鬼决斗……我是不是该荣幸得流泪?" 净砂难得有些发窘,顿了半天才轻道:"他的态度……太嚣张了……我……" 她的手被人温柔地握住,她觉得全身都软了,暖洋洋地,连心也要跟着融化一样。 "我非常高兴,净砂……总觉得,终于稍微了解了一点你的心思似的。" 他柔声说着,狭长妩媚的狐狸眼里满是爱昵喜悦,唇角微扬,笑得宠溺。 "袭佑从小没有父母,在孤儿院长大的,因为天生具有qiáng大的灵力,所以被人排斥,我在那个小岛上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原是极冷漠不擅与人相处的孩子。他对我的喜欢应该类似亲qíng,我像他一直以来渴求的父亲和兄弟,所以难免过于纠缠了。你不要误会什么,我这个人虽然很烂,而且满身桃花,不过也不至于去勾引男人哦……何况他还未成年。" 他握着净砂的手,低声说着,说到后面自己都笑了起来。 净砂没有说话,只盯着两人jiāo握的手,看得入神。 忽听加穆柔声说道:"我度假回来了,你不欢迎我吗?我可是带了很多礼物的喔!" 她终于笑了起来。 "那,欢迎你回来,烂桃花的狐狸,我等着你的礼物。" 他淡淡一笑,狐狸眼底有冷光一窜而过,凌厉yīn森。 "当然,我的礼物,哪一次让你失望过呢?" 他柔声说道。 好好等着吧…… 8.幸福的大鬼(下) 第二天下午三点整,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北郊那栋闹鬼房屋门口,连一向不cha手灵异事务的澄砂都兴冲冲地跟过来看热闹。 袭佑穿着雪白的短大衣,咖啡色的头发全部抹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如果不注意他的bào戾和孤僻,其实他的确是一个非常俊美的少年。 自从到了这里,他就开始用挑衅的眼神瞪向净砂,仿佛告诉她:他今天势在必得! 净砂掏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喷出。 "周先生,里面可能会很危险,您留在这里。澄砂,你也留下,照看委托人。加穆,你若想帮忙就进来,如果不想,就留在外面好了……" 袭佑不待她说完,立即抗议,"你居然要小穆这么娇贵的人来帮你?!你难道不知道他最讨厌肮脏的鬼还有长相难看的妖魔吗?!无礼的女人!决斗居然有脸让人帮忙!" 净砂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却没说话。 "姐,我陪你进去吧,让加穆留下来照看委托人。反正他一向懒的很,讲究的事qíng又多,与其让他进去聒噪,不如给我们一个安静地方。" 澄砂把加穆往委托人那里一推,又笑道:"我也有很多年没看老姐怎么除灵了,今天刚好有机会让我开开眼界。" 净砂将吸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一脚踏过。 "澄砂,小心一点,这里很古怪。如果遇到什么可怕的事qíng,立即逃跑,知道吗?" 这栋古老的房屋里面,弥漫的不是妖气。 事qíng的确如同委托人周先生说的那样,这里作祟的是鬼,而且还是非同寻常的大鬼。 冬日天暗得早,才三点,太阳就已经有西沉的趋势。 鬼和妖不同,天色越晚,它们的力量就越大,huáng昏时分正是鬼怪蠢蠢yù动的时机。 眼前这栋古老的房屋周围弥漫着黑色的鬼气,似乎可以穿透稀薄的霞光,灼灼跳跃,甚是可怖。 只有一件事qíng很奇怪。 如此qiáng大的鬼气,却丝毫没有压迫寒颤的感觉。 难道说它并没有伤人之意吗? 净砂回头问道:"周先生,您曾说过有人被鬼吓病了,请问他们有生命的危险么?我的意思是,有谁突然bào毙吗?" 周先生想了一会,摇头道:"那倒没听说……可是虽然现在没死人,但也不能保证以后就不死人啊!鬼毕竟是鬼,非我族类,其心必殊!谁愿意和妖魔鬼怪沾惹上什么关系呢?" 是啊,谁愿意和妖魔鬼怪扯上关系呢……? 除了他们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法师,即使不想也没办法躲避。 他们的命天生就注定该这样走,抱怨痛恨都没有用,只能这样走下去。 她回头看一眼袭佑,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也背负着与他们一样的命运,所以他的怪异和刻薄也变得可以容忍了。 "喂,你到底想不想进去?要是不敢和我决斗,明说就是!省得等会被我打败了丢人……" "澄砂,我们进去吧。" 净砂冷冷地打断他,再也不打算同qíng那小鬼。 这种坏脾气和烂嘴巴,恐怕只有菩萨才能容忍他了。 推开大门,一股年代久远的腐臭霉味扑面而来。 墙壁上面挂满了蜘蛛网,灰扑扑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地上堆满垃圾和杂物,还有许多碎玻璃。 这里没有生气……连只老鼠也没有,必然是因为有鬼作祟。 净砂将头发用火红的筷子盘上去,一边掐指算着yīn气的方位。 这个房子保留着古老东方建筑的特点,一进门是一个大堂,左右两边各自有一扇门,看样子是通往东西不同的方向。 如果她没算错,yīn气的来源应该是右边那扇门内。 "澄砂,你站住。" 她低声嘱咐着,探入口袋里,捏紧了烟盒,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抽出一根来吸。 这里的一切都极诡异,她还没能摸透大鬼的能力,暂时先别轻举妄动为好。 "让开让开!我先进去!" 袭佑卤莽地撞开她们俩,一脚踹开右边那扇门,飞快地奔了进去,一边还冷笑道:"确定一下方位都需要花这么久,你还是退休吧!今天我赢定了!" 话一说完,他整个人已经跑了老远,白色的身影一晃就没了踪影。 澄砂顿时恼了,张口刚要追上去骂两句,却被净砂拉住了胳膊。 "别理他,我们做我们的。澄砂,你能感觉到yīn气的存在吗?是多少年的鬼?" 澄砂虽然没有惊人的灵力,作为法师也没任何特长,却有天生一双好眼睛和敏锐的直觉,无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她立即就能知道其qiáng大与否,甚至成jīng多少年都能jīng确说出来。 "嗯,让我看看……的确有yīn气,但是感觉似乎是被极力压抑着,如果我没感觉错误……应该是上三百年的大鬼了。" 澄砂脸色有些发白,又轻声道:"这样的大鬼……很难对付啊……" 净砂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我们不一定要对付它,我觉得它没恶意,或许商量一下就能解决。" 她走进右边那扇门,回头笑道:"澄砂,你留在这里别进来了。你若跟着我,我会分心,没办法集中jīng神呢。" 澄砂啐了一声,急道:"你还当真要和那无聊的小子玩什么公平决斗啊?!让我怎么能安心一个人待这里等着?!" 净砂微微一笑,"决斗什么的只是玩玩而已,我只是不想让你危险罢了。乖,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就出来。" 她转身就走。 澄砂忽然叫了起来,"姐!要是输给那小子,我可不饶你!" 她挥了挥手,黑色绣银线的大衣一闪就消失了。 刚走没多远,忽听前面传来袭佑恼怒的吼声,似乎在和谁争吵着什么。 她顿了一下,屏息听去。 "……谁要听你这些唧唧歪歪的废话!你等谁也不关我的事!快给我乖乖离开这栋房子!不然不要怪我下手狠重!" 喔,还挺意外,她原以为这冲动卤莽的小子一见到大鬼就会出手呢! 她往前走了几步,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传了过来,过道里的灰尘随着哭声上下浮动,气流顿时开始紊乱。 那哭泣声非男非女,悲伤之极,好似有满腹忧愁说不出口一般。 原来竟是怨鬼! 这下麻烦了呢…… 她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轻轻吸了一口。 yīn气随着她口中喷出的烟雾渐渐稀薄,仿佛溶入清水里的墨汁,渐渐扩散变浅。 哭泣声顿时停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净砂飞快往前走去,将头上的火红筷子轻巧抽出,夹在两根手指间,慢慢把玩。 没走两步,又听袭佑吼了起来。 "死女人!坏我好事!谁要你帮忙了?!看我一个人就将这鬼收了!" 随着他的吼声,房子突然剧烈震动了起来。 "唰"地一声,平地突然爆发出一道白光,将原本yīn暗的角落照得亮如白日,呼啸声四起,仿佛有无数道厉风盘旋jiāo错。 净砂大惊,暗叫了一声不好! 那小子居然卤莽到在大鬼面前施展净化术!这不是自找死路么?!大鬼如果那么轻易就被净化,早就被收拾了! 她再顾不得悠闲,疾步奔过去。 刚进入那房间,入目便是一道道白龙似的光线四处乱窜,而那个卤莽的肇事者得意地立在房间正中,双手结印,企图一举将大鬼收服。 风声凌厉,袭佑斜眼看见净砂奔了进来,大笑道:"我赢了!小穆是我的人!" 他双手陡然打开,那一道道白光顿时跟着分了开来,在空中唰地一下变成一只巨大的手,扑头盖脸地砸向角落的那团黑影。 "笨蛋!快住手!" 净砂大吼了起来,脚下急驰,立即就要去将那小子救出来。 袭佑哼了一声,"你还不死心吗?分明是我赢了……" 他的话没能够说完。 因为那只巨大的手停在黑影上方约三尺的地方,颤抖着再也抓不下去。 袭佑脸色巨变,抬手打算再结印,却见那团黑影忽然站了起来。 血红的阳光透过那团人形的影子,变成了暧昧的暗红。 那只鬼慢慢走了过来,从它脸上不断有漆黑的泪水落下,落在地上顿时消失。 它轻轻地,哀伤地开了口。 "我在等她……她说过一会就回来的……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来?好过分……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呢,我乖乖听话一步也没走开啊……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来?你告诉我……告诉我……" 它的声音诡谲,妖异,却又有说不出的缠绵悲伤。 半空中白色的光一点点地,无声地被侵蚀成黑色,啪啦啪啦地掉落在地上,瞬间化成灰烬。 风声立止,一切突然变得极安静,只有那只大鬼的哭泣声,越来越凄厉。 袭佑脸色惨白,似乎不能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 房间里慢慢变成了漆黑一片,浓厚妖异的黑暗沉沉盖下,压得人无法呼吸。 等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被它的鬼气缠住全身,一下都无法动弹。 黑暗里,大鬼的面目渐渐清晰。 或许是由于被怨念束缚在这里无法离开,它的脸早已没有人的形状。 一张巨大的嘴巴,獠牙是惨绿色的,眼睛又圆又大,眼珠却出奇地小,不断有漆黑的泪水从里面涌出来。 那是一张既恐怖又滑稽的脸,好象一个被人弄坏的人偶,无法言语的悲伤。 它一步一步走着,慢慢接近袭佑。 净砂大惊,这只鬼的yīn气过于沉重,如果袭佑没有任何保护法术这样贸然让它接近,就算不死也会重伤! 她吃力地用筷子挑断缠在身上的鬼气,行动如电,一闪身窜到袭佑身边,那小子的脸色早比白纸还白了,显然已经被那鬼的yīn气bī迫到几乎休克。 那只大鬼已经凑了过去,把它那张巨大的诡异的脸贴近袭佑。 它的眼睛里,泪水不断滴落,然后它慢慢张开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她一把捞过袭佑,筷子轻巧地耍了个花样,直直划过大鬼的眼睛,试图攻击它最薄弱的地方。 "啪"地一声,那根火红的筷子从中间断了开来,大鬼眨了眨眼睛,好象根本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qíng。 净砂不由一阵骇然,那筷子可是万年檀香木加了灵力做成的法器啊!居然那么轻易地就断了! "告诉我……告诉我……她……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为什么?" 大鬼一个劲问着,又将它那张大脸贴了上来。 净砂急忙跳开,将无法动弹的袭佑护住,却听他气若游丝地说道:"谁……谁要你救……我可不承……你这个qíng……" 她冷道:"闭嘴!就是一只狗成你现在这种láng狈模样,我也会救的。" 袭佑大怒,偏偏半点也动不了,连恼怒的话也没气力说,只好在那里gān瞪眼。 "……为什么?为什么?" 大鬼一边问,一边凑过来。 净砂已经看出来它没有伤人的意思,但即使这样,它身上沉积三百多年的yīn气还是致命的利器。 而且……这只鬼似乎有点神智不清了……总是问同一个问题,说同样的话。 它受了什么刺激? 眼看已经无路可退,而那只大鬼还慢慢bī近。 净砂咬了咬牙,将大衣的扣子飞快解开,然后飞快握住卡在腰间的一个冰冷事物。 一旦用上这个,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了…… 她即使到了现在也没把握完全控制那"东西"呢……大鬼低下巨大的头颅,张开嘴巴傻傻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来?告诉我……" 净砂只觉一股剧烈的yīn气直压身体,顿时头昏眼花。 她用力抽出那东西,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有完没完?!给我闭嘴!" 唰地一下,一道银光闪过,转瞬即逝,带着一种古怪尖锐的鸣声,鸟一般。 她推开袭佑,长发在空中甩了一个利落潇洒的弧度,一步踏上,右手画出一道漂亮的斜线。 银光随着她的动作飞舞,闪电一般。 大鬼被那道银光砸个正着,láng嗥一般吼了起来,惊天动地。 它突然倒退了好几步,抬手指着气喘吁吁的净砂,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净砂右手里握着一把约有一个小臂长短的银色短刀,诡异的是那短刀在她手里不断震动,似乎根本不服管。 她光是要制住那刀就花了许多气力,它简直和疯狗一样,根本捉不住。 银色的光就是从刀身上发出,耀眼却美丽,大鬼对那股光线似乎极恐惧,不断后退。 净砂双手用力握着刀柄,手腕上青筋都bào了出来。 该死!这种qíng况和三年前有什么不一样?她还是没办法制服这把厉日刀,用上全身的气力也不行。 "你已经成三百年的大鬼,一直待在这里会给人类造成极大的困扰和伤害。我知道你没有伤人之心,但是无论如何,你必须离开这里!不然休怪我将你收服!" 她吃力地握着刀,厉声说着。 她恐怕根本撑不了几分钟了……厉日刀太qiáng悍,非她现在的能力可以使用。 师父给她的时候就说过,起码要等她三十岁之后才有资格用这把极阳之刀,她的功力还差了十年啊……大鬼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放声痛哭起来。 "你……你……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它的眼泪一串串掉落,灰尘被它的哭声带动着到处乱飘。 净砂愣住了。 "你等的人……是我?"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种非凡的大鬼,按道理说根本没办法忘记的啊……大鬼痛哭着,"你终于来了……养着银光的女子……我等了你好久……你让我待在这里不可以乱跑……我一直乖乖听话……你让我不许伤人,我连一个手指头也不碰他们……我原本以为你不来了……" 它哭得伤心,却痛快。 净砂怔怔地看着它,轻声道:"养着银光的女子?你一直在等这个人?她长什么模样,你记得吗?" 大鬼一边哭一边说道:"你……就是你……长发的少女,黑色银丝大衣……我再也忘不了的……我已经等了7300次日出日落,终于将你等来了……" 净砂大惊,7300次日出日落?!那不是足足二十年吗?! 黑色绣银线的大衣和厉日刀都是师父送给她的饯别礼物……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吗? 她脑袋里混乱了起来,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大鬼。 大鬼突然跪在她面前,虔诚说道:"主人……主人……7300个日出日落终于把您盼来了……这次请您一定要将我收下,从此之后,绝对服从差遣,如有不服从,让我魂魄散尽,永无来生!" 净砂默然,事qíng发展成这种qíng况,实在出她意料。 眼看那只大鬼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等她收服成部下,打上记号,她一时竟完全茫然起来。 二十年前,有一个同样穿黑色银丝大衣使用厉日刀的女子经过这里,将大鬼驯服并且承诺日后一定过来收它为己用。 是……这样吗?她应该没推理错误吧? 她原以为大衣和刀都是属于师父的东西,难道竟然不是吗? 为什么师父什么都不告诉她? 这只大鬼等了二十年,倘若她没有接手这个任务,说不定一生也没机会得知这件事qíng。 "大鬼……那个女子……没有和你再说些别的什么吗?你能全告诉我吗?" 她喃喃问道。 "您只说要我在这里等您……说要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qíng……对了,当时跟在您身边的那只带玲珑角的妖魔呢?它怎么没来?大鬼我很喜欢和它聊天呢!它是个智者。" 净砂只觉背后全是冷汗。 它是在说纪都?纪都已经被师父杀了啊…… 一时间,过往的一切都笼罩上迷团,她原本以为所有的事qíng都清楚了然,她有天分,于是成为师父得意的弟子,因为学艺jīng湛,所以下山时得到了最多的礼物……其实一切根本不是这样……对不对? 师父有事qíng瞒着她! 这个认知令她浑身发软,茫茫然不知何年何月。 她将厉日刀用力cha回刀鞘,它终于停止了疯狂的摆动,安静下来。 "大鬼,今天起,你就为我天净砂所用,我为你打上记号。他日若有谋害人类之心,立即消灭,绝不留qíng!你愿意吗?" 她淡然问着,心里空空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大鬼叩首于地,"绝对不敢起逆反之意!" 她从口袋里取出镇魂签,咬破手指,龙飞凤舞地写上熟悉的咒文,然后用力贴上它的后背。 只听"兹"地一声,那道签飞快嵌入它半透明的身体里,大鬼的身体顿时实在起来,虽然仍是黑漆漆一团,却有了影子和实体。 它叩首不止,感激不尽。 净砂又从腰带上取下一个青铜小牌子,轻道:"你先将就着住在这个小牌位里面,日后我能力再长,必然给你换一个好些的。" 大鬼应了一声,整个身体突然化成一股轻烟,袅袅地盘旋在那块牌位上,渐渐渗透进去,没了动静。 她将那块牌子挂在胸前,隐约还能听见大鬼快乐的歌声,显然它是真的在高兴。 它得尝心愿,幸福万分,但她呢?却得了满肚子的疑问。 她转身将袭佑从地上拖起来,飞快走出这栋yīn暗的古老房屋。 门外,澄砂,加穆,还有委托人周先生都是一脸焦急地等待。 一见她出来了,他们全部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qíng况。 净砂对周先生勉qiáng一笑,"您放心,事qíng已经解决了,大鬼已经为我部下,这房子从此安全,您大可安心住进来。" 周先生感激不尽,抖着手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微微一笑,"至于酬劳就免了,我得了一个好部下已经是最好的酬劳。您安心去医院看您女儿吧,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加穆抱着昏迷的袭佑急忙跟上,连声道:"怎么回事?那鬼很厉害吗?袭佑伤得好重!你没事吗?" 净砂抬眼看他,张嘴想将一切都告诉他。 可是一看他那双妖媚的狐狸眼,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加穆的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有些是她完全不能摸透的qíng绪。 这个人,她虽然与他很亲密,却始终无法完全不设防,她感觉他有秘密。 于是她嘴唇动了动,轻声道:"他太卤莽,大鬼很qiáng,不过我还是收服了。先将他带回去疗伤,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她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拉着担心的澄砂,径自往前走去。 加穆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收服了大鬼……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啊…… 他追了上去,叫道:"等等我啊!你们打算抛下司机自己走吗?太没良心了吧!" 叫声在幽静的林间飘dàng,有些妩媚,有些撒娇。 更多的却是狐狸般的狡猾和清冷。 9.加穆的礼物(上) "收服了大鬼做部下啊……净砂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如果师父见到你现在的模样,一定欢喜死了。" 加穆一边夸张地感叹着,一边把腿翘在桌子上,整个人懒洋洋地。 窗外大雪纷飞,却是难得的chūn雪。 净砂没理他,安静地低头看她的帐本,但其实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澄砂在家里睡觉,袭佑躺在医院里治疗,奶茶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温暖柔腻的味道。 加穆说了半天,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gān脆一巴掌盖住空白的帐本,叹道:"小姐啊,好歹我在和你说话,难道那空白的本子比我有魅力吗?" 净砂将本子合上,抬眼淡淡地望着他,半晌才轻道:"袭佑怎么样了?住院已经三天,他的伤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按道理说,一天就该痊愈了。 他们这种人,在与妖魔的战斗中受的伤也与众不同。 好象这种感染yīn气的伤势,在医院的诊断居然是"重感冒",天晓得那些医生是怎么给袭佑治疗的。 加穆耸了耸肩膀,暧昧地看着她,然后指着自己的心口轻道:"身体的伤好得快,不过这里的伤可难痊愈。你伤了他的傲气自负,还指望他会回来丢脸吗?" 净砂微微叹了一声,"你是在指责我赢了这个十七岁的小鬼么?怪我没留qíng面?" 加穆摇头,"NO,NO!" 他捉住净砂的手,柔声道:"我一直相信你能赢,因为你舍不得我被人抢走,对吗?净砂,你真好。" 她的脸顿时染上红霞,急忙将手抽回来,嗔道:"你自说自话的本事一点都没变!谁说是为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站了起来,心慌意乱,手脚都觉碍事,gān脆转身去吧台,好逃开这个让她慌张的人。 "净砂。" 他突然在后面唤了一声,声音温柔。 "我说过给你带了礼物,你想要么?" 她愣了一下,转头望着他,"你果真带了礼物?我还以为你说着玩的呢!" 加穆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jīng致的首饰盒。 盒子是典型东方古老式样,上面镶着huáng金的花边,一颗拇指大小的碧绿宝石做锁,异常漂亮。 净砂的脸色一变,目光顿时凝固。 "那是……?" 好眼熟的盒子!她分明见过! 加穆轻轻扳开宝石锁,一根食指将盒盖顶了开来,露出里面枣红色的丝绸垫。 垫子上安置着一只huáng金手镯,是用一股股头发丝一般粗细的金丝编成,上面零落地点缀着数颗璀璨红宝石,滴滴如血,艳丽夺目。 净砂倒抽一口气,喃喃道:"你……竟然……把师父的东西偷出来……" 如果她没记错,这只巧夺天工的huáng金手镯是师父的最爱,连她和加穆这种受宠爱的弟子都绝对不敢碰上一下。 以前她经常能见师父对着它发呆,皱着眉头,似乎正思考什么困难的问题一样,少女喜欢怀chūn,她和澄砂总是猜测那是师父心爱的女子留下的饰物。 此刻突然见它被加穆拿着,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将手镯偷了出来! 加穆合上盖子,委屈极了,"什么偷?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不入流的贼吗?这是师父要我带给你的好不好?" 净砂急忙走过去,将首饰盒接了过来,打开怔怔端详。 "师父……?他怎么会要你把这镯子带给我?他有说什么吗?" 下山以来,师父给了她好多东西,她已经有些愧疚,如今又把这手镯给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咦?等一等,这镯子……似乎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啊……? 原本如同夕阳一般纯粹温暖的红宝石,现在却成了血一般的暗红,一眼看不到底,红得妖异浓厚。 她疑惑地瞪着加穆,却见他嘻嘻一笑,"你发现了?是我将宝石换了,所以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我和师父两个人送给你的礼物,高兴吗?" "你怎么可以擅自动师父的宝贝?好好的换宝石做什么?原来的宝石呢?" 她将镯子拿了出来,责怪地看着他。 加穆叹了一声,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黑色丝绒袋,丢了过去。 "拿着拿着!袋子里是原来的宝石,由于年代久了,光泽度和鲜艳度都大为逊色,所以我才给换上更昂贵的红宝石,那可是有名的血色宝石!给我加了祈福咒法,可以护你平安。连个谢谢也不说,连个笑容也不给我,你好狠心!" 净砂有些羞涩,微微红了脸,细声道:"谢谢你……我很……高兴……" 加穆扶着她的肩膀,突然飞快地在她脸上印下一吻,然后对着愣住的她笑嘻嘻地。 "感谢的酬劳我收下了,算来算去,还是我划算。" 他秀长的睫毛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一阵细微的瘙痒,直直刺进她心底,刺出一个小坑,埂在那里直折腾。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急忙将这只色狐狸推开,捉着手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师父jiāo代了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宝贝?" 她低声问着,任由加穆替她把镯子戴在左手腕上,然后捉着她的手再不放开。 "我去度假的时候,经过师父隐居的山,顺便就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也把弟子们最近的qíng况汇报一下。他当初虽然狠心将我们全部赶了出来,但还是很记挂我们这些孩子的。我们聊了很久,我告诉他我和你的近况,还有三师弟佑冉,他已经脱离了法师这个行业,自己开了公司,身价上亿呢!看样子我们几个弟子里面,就老三混得最好了。他说他很想念你,觉得你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有天分的,当初将弟子全赶出去的时候,他就后悔将你也赶出去了。后来他就把这手镯给我,要我转jiāo给你,据师父说,这镯子本身就有平定人心的作用,可以提高拥有者的灵力。" 加穆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又笑道:"他对你也真好,连我也开始嫉妒呢,他从来也没给过我什么宝贝,老是想着你念着你。你这丫头到底有什么魅力?把我们迷得团团转。" 他捏了捏净砂的脸,爱昵温柔。 净砂从来没有遇过这般爱语温存,完全不知如何应付,只好绷着脸不敢抬头,一颗心仿佛兔子一般,几乎要跳出胸膛,脸上烧得滚烫,她想现在她一定窘迫得要命。 无论什么厉害的妖魔鬼怪,她都不怕,甚至眼皮都不动一下,但是,独独对加穆这种温柔,她的表现实在拙劣到可笑。 "反正,礼物我带到了,话我也带到了,我的宝石你也收下了。你说,我下面应该做什么呢?" 加穆柔声问着,似乎故意要看她羞涩的模样,一双眼幽深异常,直直地看着她。 净砂觉得浑身都开始发软发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想笑,想说点什么别的话题,偏偏嘴唇动了动,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该死的,这狐狸男用了什么蛊惑?再这样下去,她的脸面全没了……"叮叮"两声,店门开了。 净砂终于得了逃避的机会,急忙挣开他的手,回头望去。 一个修长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冷傲的表qíng,却竟然是袭佑! 他脸色有些苍白,有些láng狈,却依然坚持着瞪她,眼底的厌恶之qíng虽然没减,敌意却弱了很多。 净砂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他走到面前,一把拿起桌子上自己喝过的奶茶,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她呆了一下,然后他狠狠将杯子掼到桌子上,开口大声道:"好!我输了!我承认加穆从此是你天净砂的人!日后我再不骚扰他……祝你们……百年好合……幸福……" 说到后来,他开始哽咽,眼睛慢慢变红,却给他拼了老命压住,嘴唇都咬破了。 净砂见他如此模样,倒更说不出话来。 加穆起身将他揽住,叹道:"你是男人吧?是男人就不许哭,要哭也找一个秘密的地方偷偷哭。打赌输了就这种模样,是想让人看不起么?" 袭佑用力揉着眼睛,吼了起来,"谁哭了?!只是进来的时候被沙子迷了眼睛而已!你别瞎说!" 加穆摇了摇头,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净砂淡然道:"你的伤势好了么?" 袭佑哼了一声,傲然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根本没受伤好不好?!那些狗屎医生是误诊!我根本没事!" 她有些想笑,虽然鼓足了勇气来认输这一点值得称赞,但他的坏脾气和烂嘴巴还是一样让人讨厌。这个小子的傲气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既然没事,就留下来吧,偶尔有人和我抢抢工作也蛮有意思的,我想加穆一定也舍不得你离开。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袭佑呆了一下,又哼了一声,"谁知道你安什么心?想让我留下来看你们亲热吗?我才不受这种窝囊气!" 净砂突然觉得这小子根本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有理也没办法和他说。 于是她站了起来,走向吧台,打开头顶的一盏小小电灯,拿起一本书,轻道:"随便你,反正我话已经说出来了,愿不愿意是你自己的事qíng。我要看书了,你们如果没事,可以离开这里。" 袭佑还想再说点什么赌气的话,却被加穆用力揽住了肩膀。 "那我们先走了,如果有什么新任务,别忘了打我手机哦!" 加穆笑吟吟地说着,拖着袭佑就往门外走。 一直开了门,他忽地回头,狐狸眼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 "净砂,"他轻声唤着她,"那手镯可别脱下来,不然就不灵了哦。" 他抛了个媚眼,拖着袭佑很快离开奶茶店。 净砂低头看着huáng金手镯,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甜,有些涩,有些晕忽忽的。 她觉得自己内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 耳边传来大鬼快乐的歌声,她的心又沉了一下,渐渐陷入莫名的沼泽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秘密即将揭开,答案却一定不是她喜欢的……10.加穆的礼物(下 昏暗的小房间,只有墙上的一方通气小窗透过些微光线,无数灰尘在阳光中荧荧闪烁,仿佛小小的钻石碎屑。 靠角落安置着一张巨大的chuáng,从天花板上坠下重重黑色纱帐,影影绰绰,将里面躺着的人遮去大半。 空气里流淌着暗哑的香气,仿佛有意识一般,自动自觉地缠绕上来,带着一种甜蜜的血腥味和腐烂的ròu味。 她推开门,慢慢往里面走,她的视线是惊疑又恍惚的,从灰色的墙扫到黑色的帐子上,飞快转个弯,又定在阳光里的灰尘上。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纤细,柔软,幼小,是幼童的手。 她怎么……还是一个孩子吗? 这个屋子,是如此熟悉,这种香味,仿佛一直以来都深深记在心底。 这个地方,她原是十分熟悉的。 她本能地往chuáng那里走去。 直觉告诉她,那里藏着一个秘密。 她已经选择忘记的,可怕的秘密…… 只是越向前走,她就越想逃开。 香味……越来越浓腻……带着腐烂的尸臭…… 她想吐…… 胆战心惊,却又恍然如梦,她停不下来。 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细微的倒抽气声。 chuáng单,是一种年代久远的血gān涸后的暗红,仿佛被人用血浸透之后,再慢慢yīngān,得出那样一种晦涩妖媚的红。 然,此刻,却有一层一层崭新的鲜红一点点铺上去,缓缓渗透,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上,发出玲珑剔透的声音。 "滴答","滴答"……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颤抖,随着那节拍不由自主地晃动。 耳边突然传来师父的声音,低沉,如同耳语一般。 『好孩子……过去看仔细一点,如果见到一个会发光的东西,立即拿过来给师父,好不好?』她惊恐地听见稚嫩的自己快乐地答应了一声。 然后画面开始摇晃,她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开始快步走过去的原因。 师父在身后喃喃地说着什么,她却怎么也听不完全。 『……笨蛋……以为设下血亲结界我就没办法了么?』『……那果实终究是我得到了……』 『……死了两年还有身孕……』 『产下什么怪物……』 他的声音纠结成团,仿佛渐渐绞乱的磁带,在脑海里不断重复,不断扭曲。 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短促,紧张,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膛,震得发痛。 她突然开始无意识地颤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越来越近了,那张黑色的,神秘的chuáng。 伸出手去,极慢极慢地揭开帐子,浓厚的血ròu味道扑鼻而来。 她的脑袋瞬间变成了空白的。 入目的,只有早已模糊的血ròu成团,依稀能看出一个人形。 可是……可是…… 那如何还能称得上是人? 暗红的浸透了血液的被子安稳地盖在那团血ròu上,那人的头脸是完全的腐尸,牙齿白森森地乍在那里,两只黑漆漆的眼眶里还残留着gān涸的眼珠。 只有枕头上铺满的柔顺乌黑的青丝,能看出这人是一个女子。 她眼前阵阵发黑,呼吸也不能够。 偏偏她一步也逃不开,一眼也无法回避,她唯一的选择只有直直地看着。 暗红色的被子开始产生一波一波执著却缓慢的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从下面破茧而出,羽化成巨大的怪物。 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然而甜腻的香味也跟着增加,附和着浓烈的尸臭,薰得她张口yù呕。 忽然,那团人形的血ròu猛然动了一下,那对gān涸的眼珠突然就攫住了她的视线,准确地对上了她的。 她清楚地听见自己脊椎因为恐惧而发出的"格格"声。 那对gān涸的眼睛里,居然有笑意散发出来……? 那是一种狠毒却畅快的笑,竭斯底里地,终于得偿心愿似的,有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烈。 她好想逃走,她再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可是,没有选择,她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 "呼"地一声,那人突然猛地翻跳了一下,就好象chuáng下面有一双手在奋力打击她一般。 被子被那人的动作弄得卷到一边,露出隐藏在里面的,光luǒ的,腐烂的身体。 她的肚子里面有东西在动……! 有一种类似撕裂的沉闷声音震dàng在她耳边,然后,有一股冰冷的,腥臭的液体喷在她脸上。 她下意识地用手一抹。低头一看—— 暗红色的血。 有一双细嫩的,属于婴儿的手从那人的肚子里缓缓撑了出来,裂腹而生。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而死,不是死在惊恐里,就是死在那破腹生出的怪物手里……一只小小的,巴掌大的头颅从腹中挤了出来,原来居然还是有眼睛的……!! 那双暗金色的眼睛仿佛野shòu,间中一条血红的瞳仁,灼灼地看着她。 血流成河。 暗红和鲜红的花盛开在腐尸的身体上。 那个通红的婴儿弱弱地,执著地挤了出来。 她觉得这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那只小小的婴儿爬了过来,每动一下,就有大滴的血液被它的动作带得甩下来。 她逃不开……逃不开…… 一只冰冷的小小的手捉住了她的手指。 然后—— 『姐姐……姐姐……姐姐——!』 它这样唤她。 一边发出令人牙酸的笑声。 不……不……!这是噩梦! 老天!噩梦!噩梦! 她觉得自己再不能承受,无数话语,无数笑声,无数鲜血,一瞬间充斥她的脑海。 她要死了……! 『姐姐……姐姐!姐姐!』 它还在唤她。 "姐姐!喂!老姐!喂!天净砂!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赖chuáng了?" 两种声音重叠在一起,然后一股大力猛然袭来。 她几乎是本能地,激烈地,不顾一切地伸手推了开来——"别过来——!" 她凄厉地叫着。 眼前忽然大亮,血腥味,香味,腐尸,全部消失。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色窗帘,白色chuáng单和被子,还有……"你gān吗?叫得和杀猪一样,差点给你吓死诶!" 澄砂莫名其妙地瞪着她,浅金色的长发随意盘在脑袋上,穿着家常的睡衣,抱着胳膊站在chuáng边。 原来一切真的是噩梦…… 她虚脱一般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上面布满粘腻的冷汗,连衣服都湿了。 "澄砂……给我……倒些水……" 她沙哑地说着,心跳如擂。 澄砂端了一杯水过来,奇道:"你果然做了噩梦?真是希奇诶,我从来也没见你做过噩梦。除灵师不是有摒绝一切梦境的本领吗?" 净砂慢慢喝了一口冷水,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做梦?她已经有十年都没做过梦了……"你梦到什么了?突然推过来,好象有人要杀你一样。" 澄砂坐在chuáng边,替她理着凌乱的发,一边又随手拿了一件家常毛衣披在她肩膀上。 净砂给她一问,愣了一下,努力想了半天。 "奇怪……刚才还记得了……怎么突然全忘了?" 她梦到什么了?那么害怕……? 澄砂拍了拍她,说道:"记不得也好,除灵师可不适合做噩梦,我们本来就是属yīn的体质,再被噩梦侵蚀,那可什么任务都没办法做了。" 净砂笑了一下,"对了,难得你会来叫我起chuáng,有什么事吗?" 澄砂站了起来,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还不是那个加穆?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要你十点之前一定要去白垩时代,好象又有新委托人要来,现在已经九点了,快起来吧,省得让你家老公等得心焦。" 净砂瞪了她一眼,揭开被子下chuáng。 有一个冰冷的事物突然触碰在她手背上,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一缩,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又捉了过来一般。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害怕。 一样金光灿灿的东西映入眼界,原来是昨天加穆给她的礼物,huáng金手镯。 手镯上数颗小小的红宝石如同血滴,妖异艳丽。 她觉得这种颜色出奇地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到底,她梦见了什么? ***** 十点整,净砂准时到达白垩时代。 店门已经打开,想来必然是加穆gān的好事。 她推开门,不出所料,加穆早已经喧宾夺主地把吧台后面的电炉打了开来,冰箱里放着的珍珠粉圆也给他提了出来放在下面的柜子里。 吧台乱七八糟一片,这人做事好象永远留着邋遢的尾巴。 她暗叹一声,先将大衣脱了放在衣架上,然后转身往大厅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加穆修长劲瘦的背影,微长的头发垂在后脖子上面,柔顺却又有点凌乱。 这是她二十年来最为熟悉的加穆,虽然人长的很俊美,却总有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对他自己也一样。 他对面坐着一个面目yīn冷严厉的男子,正低头喝着奶茶,见她走了过去,一双倒三角眼立即紧紧地盯了上来,警惕而防备。 这人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角色,他身上有杀气,而且见到陌生人本能地防备排斥,只有染黑的人才有这种习惯。 加穆从哪里找到这种委托人?他的路子未免太广了吧。 她面无表qíng地走了过去,站在加穆身后,他立即回头。 "哟!亲爱的你终于起chuáng啦!" 他笑容满面,站起来揽住她,低头就想给一个火热的早安吻。 净砂一巴掌堵住他高高撅起的嘴巴,冷道:"又有什么任务要接?早点说吧,别总这么无聊。" 加穆也不恼,笑嘻嘻地揽着她坐在自己身边。 他的手慢慢抚上她的手腕,捉住了那只镯子。 然后,他对她微微一笑,轻道:"你做了好梦吗?亲爱的?" 她一惊,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惊讶。 她摇头,"别说废话了,这位先生有什么委托?请仔细说明。" 那男子没有开口,只看了一眼加穆,他立即会意,立即说道:"是这样的,净砂,这次我可能会和你一起行动,因为事件比较特殊。" 净砂愣了一下,加穆也要跟着出任务? 印象中,只有遇到没有把握对付的妖魔时,加穆才会出手。 难道这次是大任务么? "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启盛房地产公司的开发部经理米先生。米先生,这位就是我刚才说的著名除灵师,天净砂小姐。您有任何疑难问题都可以直接告诉她,我们斟酌qíng况来看要不要接手。" 加穆轻松地说着,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米先生瞥了一眼净砂,微微哼了一声。 "她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当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么?我的事qíng可是很严重的,万一给她搞砸了,我怎么和上面的人jiāo代?给我换一个老练一点的法师过来。" 加穆眨了眨眼睛,正想开口解释,却听净砂冷冷地说道:"信不信任我的能力是您的问题,不过我还没说要接这个任务,倘若我们判断之后觉得不值得接,您也就不存在jiāo不jiāo代的问题了。" 米先生的脸色变了一下,杀气顿时从倒三角眼里流露了出来,他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加穆挥手,试图打圆场。 "别急别急,米先生,或许她的年纪不大,不过经验是绝对丰富的,这一点我可以和您打包票。何况这一次我也会跟着,您尽管放心吧,我们一定会让您有一个完整的jiāo代。" 净砂坦然接受着他的杀气,一派轻松,眼里仿佛根本没这个人一样。 米先生看了她半晌,放出去的威胁和杀气都好象打在石头上一样,一点回响都没有,不由也有些佩服。 "那样也好,事qíng就拜托你们了。"他将眼光撤回来,说道:"订金五十万,事成之后酬劳两百万,现金支付。" 净砂摆了摆手,"先别说钱的问题,将您的qíng况说一遍,我们的酬劳是有级别的。高难度的任务酬劳和订金都会成倍上涨,如果是超高难度的,还要委托人代买保险。"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满了字的纸,递过去。 "这里是我们的规定,请您先过目,之后再酌qíng商讨。" 米先生接过去飞快地扫了一眼,目光停在超高难度级别上。 却见上面写着:『此类级别变数极大,订金五十到一百万之间,视qíng况而订;酬劳最低两百万,无上限;另外,委托人要帮法师买保险,一旦发生生命危机,受益人为法师的亲人。订金一概不退还。』他笑了笑,将合同递了回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立即拨了一个号码过去。 "小陈,立即给我送五十万现金过来,地址是……" 他将地址报了一遍,挂上了电话。 "订金一百万,我的委托任务是超高难度的,还请两位听我说原委。" 11.堕落之饕餮(一 "相信两位能看出我是什么身份的人,我也就开天窗说亮话,不需要装了。启盛房地产公司是我们老板纯兴趣而开的一家可以洗钱的公司,当然,我们也会做生意,为老板的朋友买下地皮,造别墅什么的。" 米先生喝了一口奶茶,淡淡地将自己的底牌全亮了出来。 这个行为倒让他二人愣了一下,想不到他如此慡快。 想来此人或许也是一个xingqíng中人,直来直去。 "最近老板给了一笔大生意,买下距离本市三百公里的丽霞山地皮,打算在那里建一个大型的疗养娱乐休闲场所,合作人是老板的知己好友,其中内幕自然不需我多说,两位是聪明人,这次开发是必须成功的。之前地形的观察,投资,分割……都没有问题,非常顺利。但是问题出在开始动土建设的这个环节。" 他停了一下,没说下去。 加穆奇道:"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释的现象?地形观察不够仔细?" 米先生吸了一口气,顿了半晌,才道:"可以……这么说。我们一共邀了三个建筑队进行建设,其中有一个队是请来进行二期开发的,暂时在半山采地皮挑选合适的地段。不过,他们出发后第二天就失去所有的音训,无论用什么方法去联系都没有回音,后来,我们又派了另一个小组去打听消息,但那个小组也没人回来,他们……就这么突然失踪在山里面了。" 净砂终于动了动眉毛,轻道:"到现在一共失踪了多少人?有确切的数字吗?而且,如果光是失踪,也不值得您这样大花费吧?来找我们法师是什么原因?请您说重点的。" 米先生沉默了一会,才轻道:"一共失踪了三十六人,可以确定死亡了三十五个,还有一个人……逃回来了。" "逃?"净砂立即捉住最关键的字眼,"那是什么意思?" 他点头,"是逃回来的,满身是血,身上却找不到伤口,回来的时候神智已经不清,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会说'怪物'两个字。就这么一个身上没伤的人回来后不到两个小时就陷入了重度昏迷,现在还在加护病房没办法出来。我们老板对这件事qíng非常不满,这个合作项目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却出了这种血案,如果不能解决,他会损失惨重。" 加穆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才转头对净砂说道:"看这个qíng况,是不是山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作祟?是吃人的妖魔吗?" 净砂摇了摇头,"如果是吃人的妖魔,必然不会隐身在山林里,而且逃回来的那个人虽然没伤,却昏迷不醒,很有可能是被吞了一些灵魂导致的自发保护式昏迷。我觉得那里有大妖。" 米先生两眼亮了一下,"这么说来……你们愿意接手了?" 净砂点头,"好,这个任务我接了!订金一百万请先支付,酬劳方面,先等我去事发现场看了qíng况再定。" 加穆跟着搂上她的肩膀,笑道:"亲爱的,这一次终于轮到我们俩一起做任务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净砂还没开口,却听米先生说道:"如果方便的话,两位现在就可以和我走。开车去丽霞山,走高速公路也需要花上近三个小时,如果两位不嫌弃,老板已经在山上临时建成的宾馆里准备好了休息的房间和接风宴,请两位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去半山看qíng况。" "看样子这个任务要花不少时间……我要先和澄砂打个招呼,请等我五分钟。" 她起身掏出手机,走到吧台附近打电话回家jiāo代事qíng。 米先生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还是忍不住疑惑道:"加穆先生……她……真的没问题么?那么柔弱的样子,又不能打又不能挑的,如果……" "没问题,放心吧。"加穆打断了他担心的话语,微微一笑,"有我跟着,我还等着看初代妖之果的威力呢……" 米先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完全不能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却见他笑得妖媚诡异,不由有些发寒。 ******* 经过三个小时的高速公路奔驰,他们终于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到达了丽霞山。 车子又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近两个小时,最后来到了山顶一栋豪华宾馆门口。 宾馆是典型的欧式建筑,有着巨大的窗户和繁琐的雕刻,门口象征式的立着数根白色大理石柱子,整栋建筑都是崭新雪白的,一点瑕疵都没有。 汽车停在门口,立即有侍者走出来替他们开门。 净砂颇有些意外这个宾馆的豪华程度,从自动的转门进去后,大厅的地板全部是用最上等的黑色大理石铺成,周围看似随意,却极有格调地布置着白色大理石的雕象,左手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无比的油画,画的却是天灾人祸,山崩地裂的世界末日。 看来这个染黑的老板还是挺有独特品位的,至少没把这里装潢成俗气的皇宫。 大堂的漂亮小姐笑容满面地将他们领入贵宾电梯,按下最顶层的按扭。 电梯门刚一打开,净砂就见到一群人站在门口。 起码有五六个高大的男子,统一的一色黑西服,众星捧月似的,中间站着一个圆乎乎胖墩墩穿白西服的矮个中年男子。 她愣了一下,难道这个弥勒佛似的笑眯眯的男子就是染黑的老板? 不可思议,他看上去就和路边做小买卖的贩子一样,一点气势都没有啊。 那中年男子往前走了一步,一开口声音洪亮有力,顿时让人生了三分好感。 "欢迎欢迎!仓促迎接实在失礼,请天净砂小姐和加穆先生去贵宾包间用餐,有幸请得二位来,实在是我的福气。" 他伸手过来,有分寸地握了握净砂和加穆的手,丝毫也没有猥亵狂傲的模样。 这样的人,难怪其貌不扬却可以稳做第一jiāo椅,看来他们对染黑之人的印象要改一改了。 一直到坐进了包间,喝了茶之后,老板支开了保镖,只留一个心腹米先生,才说起了失踪的事故。 "我想小米一定已经把事qíng都告诉你们了,只是现在qíng况又变了。" 他摇着头,叹了一声,"原本在加护病房抢救的那个工人,一个小时前刚刚被宣布死亡。死因是失血过多和心脏功能衰竭。" 净砂和加穆对望了一眼,果然是心脏功能衰竭!看样子那人的魂魄一定是被什么东西摄去了大半。灵魂被盗的人,死因大多数是心脏功能衰竭。 只是有一点奇怪,既然没有伤口,哪里来得失血过多?当真古怪。 "临死的时候,他有接近两分钟的清醒时段,说了一些话,我已经录了下来,想请二位听一听,看看是否对你们有帮助。" 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迷你型磁带,对米先生挥了挥手,他立即会意地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专门的录音机,把磁带放了进去。 录音机的喇叭立即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接着就是一个人短促艰难的喘息,极辛苦的样子。 『救……救救我……』 那人仿佛用尽了气力在嘶吼,却只有很低的声音。 『那东西……那东西把人全吃了……也吃了我半个……救救我……!』『千万……千万不要再去那里……那是……怪物的巢……』之后,那人只是叫着救他,然后又哭了起来,唤着亲人的名字,慢慢微弱下去,最后就没了声音。 净砂皱起了眉头,什么叫吃了半个?不是说那人一点伤没有么? 老板把录音机按了暂停,然后充满希望地看着他们俩。 加穆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歉,信息太少,我们什么也听不出来,看样子也只有明天亲自去现场观察qíng况了。" 老板叹了一声,"也只好这样了,可是已经死了那么多人,那里实在是危险,就您二位去,我有些不放心呢。要不我派些部下跟着你们?也好做做帮手什么的。" "不用了,普通人去那里再多也帮不上什么的,遇到危险反而更麻烦。您请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事qíng解决的。" 净砂沉声说着,暗暗捏紧了腰间的厉日刀。 看样子这一次会遇到大妖魔,能不能成功,就看她的运气了,她到现在也完全无法使用这把刀啊……加穆见她这付模样,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喂!净砂!快来看快来看!这是真正的名家油画诶!" 加穆爬在沙发上,仰着脖子对着一幅天使图大流口水,就差没扯下来带回去了。 净砂坐在对面,面无表qíng地喝着茶,对他的贪婪模样不予理睬。 "哇!搞错没有?居然连浴室里面的水龙头都是镀金的?!时老板太奢侈了吧?!" 他从浴室窜到卫生间,再从卧室跑到前厅,连连赞叹,活似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连白色长毛地毯都要摸上一摸。 净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加穆,不要那么丢脸好么?我们不是来享受的,我们是来出任务的。" 连吃了三十五人的大妖魔,也不知道如何的难对付,他居然还有心qíng赞叹装潢,真是少根筋! 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呢……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将窗帘揭开一些,静静看着外面漆黑起伏的山峦。 她还是第一次觉得事qíng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稍微不慎,连命也保不住。 背后忽然一热,原来加穆揽住了她的腰,下巴贴在她肩膀上,爱昵异常。 "加穆……!" 她刚要指责一番,却听他低声道:"你在害怕?" 她顿了顿,没说话。 加穆的手顺着她的胳膊缓缓滑下,一直落在手腕的huáng金手镯上。 他慢慢摩挲着那只jīng巧的手镯,仿佛爱抚着心爱的事物一般。 "死了那么多人,这里也没有任何妖气,而且看上去似乎还是会吃人魂魄的妖魔。你是在担心我们无法成功?" 他轻轻问着,从窗户里与她对望,一双狐狸眼灼灼闪烁。 净砂低下头,轻喟了一声,"别闹了……你总是这么没正经的。难道你不担心?" 一只手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qiáng迫她转过脸去。 "净砂,"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不给她逃开,"你怕什么?有我在,就是拼了命,我也会护你周全的。你不相信我吗?" 净砂有些羞涩,最近加穆越来越喜欢贴近她了,每次他一靠近,她就会浑身不对劲,开始发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她轻声说着,鼓足了勇气握住他的手,他立即回应,与她五指jiāo缠。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开始放起烟火,铁树银花开满了墨蓝的天空,将这一小方天地映得闪烁动人。 她静静地看着五彩烟火,幻梦一般的光彩倒影在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让他惊愕的明亮。 "加穆,我只是担心你罢了,我最想保护的人,是你。" 她轻声说着,漫天顿时开满妖娆花朵。 他怔在那里,愕然与她对望。 窗外七彩缤纷,时不时就给她的头上身上镀一层艳红或者翠绿,她的眼睛璨如烟火。 "我可以不在乎自己,可是,我不能不管你。我想保护你。" 她第一次坦白自己的心声,得来的,却是他愕然的眼神。 『我最想保护的人,是你。』 他移开目光,忽然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妖媚的花朵盛开在他眼睛里,一闪一闪,瞬间就被拉入幽深的旋涡里,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他合上眼睛,轻道:"很迟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最想保护的人,是你……』 12.堕落之饕餮(二 事发现场在半山腰。 第二天,司机将他们俩带到了二期开发地段,他们刚下车,司机就把车子飞也似的开了走,留下一排浓烟,充分表现出他的恐惧和焦急。 加穆哼了一声,反手揽住净砂,说道:"好没胆子的人!青天白日,到底怕什么?!" 净砂将他的手推开,径自往前走去。 "他只是个普通人,这里于他如同屠宰场,死了那么多人,你以为别人的神经都和你一样大条吗?" 她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这个地方是半山腰突兀地凸出的一大块平地,前有修建好的盘山公路,后有正在建设中的过山缆车,可以说是建疗养院最佳的地点,采地皮的人的确专业。 只是奇怪,杀了三十五人的大妖魔,这里却一点妖气也感觉不到。 她仰头望了望天空,此时是正午十一点左右,阳光明媚刺目,天空里一丝云彩都没有。 或许这个时辰,妖魔还在休眠状态,妖魔活动的旺盛时分是午后和午夜。 没关系,她可以等,顺便将附近的地形仔细观察一下,以便发生危险时利于逃生……往北的方向是大片的密林,其他三方都是峭壁或者公路,看这个样子,蹊跷必然出自山林。 原来还是一只隐居山林吸收自然jīng华的妖魔!她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这种"朴素"的妖了。 自从开始出现"都市"这个东西,不但人类变得懒惰,连妖魔也跟着懒惰了。 它们不再试图通过自身吸取jīng华的修炼来完善自己,反而隐身于都市中,潜藏在钢铁的黑影里,用偷取人类的jīng气和血ròu这种歪道来充实自己。 贪婪,懒惰,凶狠……这些yù望,究竟是妖魔传染给人类的,还是人类教给妖魔的? 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净砂……感觉到了么?" 加穆突然轻声问道,缓缓将手腕上的一串伽南木的珠串捋了下来,捏在掌中,神色严肃。 她微微点头,掐指开始算起来。 "不是妖气,是yīn气。看来这里不止有妖,还有鬼。真是大杂烩……" 鬼居然敢在正午时分跑出来,当真难得,不怕被太阳晒死么? "你说,会不会是被妖吃掉的那些人?他们突然惨死,必然有怨恨,或许就此而成厉鬼也未可知。" 加穆不擅长掐算测方位,只好跟在净砂身后亦步亦趋,随时留意qíng况。 净砂摇了摇头,"不可能,那妖是吞吃魂魄的类型,那些人已经成不了鬼了,连来生也没有。" 就此完完全全地消失在这个世界,是残忍还是解脱呢? 前方密林突然传出一阵细微的骚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加穆将净砂挡在后面,眯着狐狸眼仔细望去——"哗"地一声,繁密的枝叶突然被一双染满血污的手拨了开来。 阳光隔着树叶,变得yīn暗暧昧,朦胧地撒在那人脸上身上,打出一层灰色的影子。 净砂忽地倒抽一口气! 鬼——?!怎么可能?! 一张没有表qíng的,呆板的脸慢慢清晰出来,那人的眼睛一点神采都无,死鱼一般,看也不看他们,径自缓缓走了过来。 他身上还穿着灰兰色的制服,胸口印着XX建筑公司一大队,果然是那些失踪了的工人! 净砂动了动,似乎打算上前对付,却被加穆轻轻拉住了胳膊。 "别急,"他贴着她耳朵悄声说道,"看看qíng况再说。我觉得大头的在后面。" "这不是单纯的鬼!他只有身体却没有魂魄了,为什么还能动?!" 净砂疑惑极了,僵尸虽然存在,身体里却一定是有魂魄的,属于有别于鬼的另一种特殊存在,然而这个人身体里没有魂魄却能行动,到底是什么力量控制着这具身体呢?她一点妖气也感觉不到啊……那人的衣服被血浸透,呈一种诡异的暗红。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到这种颜色,浑身突然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往后面退了一步。 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什么画面?为什么……她不记得了? "净砂,你看他身上没有伤口,能注意到血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吗?" 加穆将她护在身后,轻声问道。 她怔怔地摇头,脑袋里有什么声音开始紊乱。 不对,怎么在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已经是活僵尸了。" 加穆的声音将她推进一个更大的迷团里。 活僵尸……?为什么?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熟悉?最重要的那个画面,她为什么总是想不起来? "他的魂魄虽然已经不在身体里了,可是还残留了一些意识,或许是怨恨,或许是怀念,或许是恐惧,所以促使他的身体动作。你以前没听说过吗?没见过吗?" 加穆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妖媚,含着一种笑,令她毛骨悚然。 不,她分明是有印象的,她觉得自己应该见过,可是……她却完全忘记了。 那种甜蜜暗哑的香,夹杂着浓烈的尸臭,浸染在chuáng单上的暗红血渍,一层一层,新增添的艳红……滴答,滴答……她的呼吸突然开始短促,眼前闪烁过无数光点,最后化成一只染血的小小婴儿手。 那只手柔弱地抓着她的手指,然后,用一种稚嫩却yīn险的声音唤她——『姐姐……姐姐……』 她陡然反抗,将那只bī近身体的僵尸一脚踹了出去! "我不管这些魑魅魍魉是什么东西……要阻挡我天净砂,就去死——!" 她厉声吼着,将脑海里紊乱的声音全部屏除,腰间的厉日刀开始剧烈的颤动,仿佛应和着她身上奔腾的灵力,怎么也停不下来。 加穆愣了一下,张口刚要说话,却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崭新的万年檀香木制成的法器——火红的筷子。 净砂将筷子拿在手指间,耍了几个花样,忽地纵身而上,筷子尖飞快划过那僵尸的眼睛。 "扑"地一声,黑色的血液从那僵尸的眼睛里喷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一种qiáng烈的腐臭。 这个身体,原来早已给吃空了?!只剩下骨骼和皮包住一团脓水……?! 她猛地刹住脚步,瞪着那人,却见他哼也不哼一声,倒在地上抽了几下,顿时化成一股黑色的烟,瞬间被风chuī散了开来。 "妖魔……不止吃魂魄……还吃身体啊……" 她喃喃地说着,半晌,眼神忽而变得冷厉。 "我一定要除了它!" 她转身就走,直直步入密林。 那些迷惑她的,困扰她的,她选择忘记! 此刻,她只要专心做任务就好。 加穆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啧,没想到……那种qíng况下居然还能反抗…… 是不是该用稍微激烈一点的方法?她的意志要比想象中来得坚qiáng。 可是,如果过于激烈,他怕……她从此就被毁了。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娇嫩的声音:『我最想保护的人,是你……』他怔了半晌,最后只得一个模糊的笑。 要坦然承认吗?他其实是受了一些震撼的。 "唉……好在没有把心带出来……"他揪着胸口的衣服,淡淡笑着,"不然,还真有些不忍呢……" 他顿了顿,拔高了声音在后面娇声喊了起来,"净砂!等等我啊!要把我丢在这里吗?好个没良心的丫头!" 他一扭身,飞快地,妩媚地追了上去。 ********* "你猜猜,什么种类的妖会又吃魂魄又吃ròu体呢?我觉得是猛shòu变的妖魔,它们最贪吃了。" 加穆跟在后面唧唧喳喳地说着废话,一派轻松模样。 净砂懒得理他,一边掐指算着yīn气的方位,一边飞快在密林里走着。 "话说回来,猛shòu变的妖魔很少有美型的,我真不想看到丑陋的妖啊,那样我以后想起来连饭都会吃不下的!希望这次幸运一点,能遇个漂亮一点的妖魔……" 加穆说了半天,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gān脆一巴掌拍上她的肩膀,将她拍得歪了半边。 净砂无奈地看着他,叹了一声,"加穆,现在是闲聊的时候吗?你怎么越来越不长进了?师父要是看到你这种样子,一定会气死的。" 加穆挑了挑眉毛,"师父?反正他也不在这里,我管那么多……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了,你记得师父以前说过的妖魔种类么?世间有一种特别贪吃的妖魔,据说还是上古时代的大妖了,从来也没有人真正见过它的长相,但它贪吃的名号却响亮在外,它叫做……" "饕餮。" 净砂打断他的话,"叫饕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这次的妖魔会是饕餮吗?说实话,我怀疑这种妖魔早已灭绝。这种厉害的妖魔,只要有一只出现在世间,都能引起绝对的恐慌,但就连师父他们都从来没见过饕餮的存在,所以我认为那不过是一种幻想罢了。" 加穆转了转眼珠,笑了起来,"你说的那么肯定,万一果真是饕餮,你怎么对付?" 净砂白了他一眼,"请不要做没有意义的假设好吗?饕餮怎么可能藏身在这种小山野?如果是万里的原始森林里面,我还愿意相信一些。" 加穆耸耸肩膀,不打算和她争辩。 默默地又走了一会,他突然又道:"你知道么?饕餮吃人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它不喜欢血ròu横飞的惨状,是一种很讲究吃的仪态的妖。被它吃过的人,都会保留原形,可是里面却一定被吃得空空的,一点不剩。" 净砂皱起了眉头,终于给他激得停了下来,回头看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次说明白好不好?" 加穆笑眯了狐狸眼,柔声道:"我呀,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轻敌,毕竟什么可能都会发生。" 他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我期待你使用厉日刀,就算对手是饕餮那种传说中的大妖魔,你的厉日刀也可以对付的。" "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办法驾御它,不要再说没有意义的废话了,正经赶路才是。马上就要午后了,正是妖魔猖獗的时刻,你再这么吊而郎当的,当心出错。" 净砂再不理他,径自往前走去。 "净砂!" 他忽然又在后面鬼叫起来。 她忍无可忍,这个人今天到底怎么了?!发什么神经?他以为自己是唐僧吗?罗嗦到让人恶心! "给我住嘴!" 她猛地回头,严厉地对他吼。 然而,左脚却一脚踏空,整个人瞬间就往下掉。 这种地方,还有谁挖陷阱?!她反应奇快,顺势一个翻身,用手撑在地上,可是那只撑下去的手居然也按了个空?! 陷阱怎么这么大?太诡异了吧?! 那一个刹那,她不知道做了多少努力,奋力将身体紧绷住,双手陡然张开,企图捉住一些可以止住下落势头的东西。 手指忽然一阵剧烈疼痛,原来她无意识地死命捉住了长在巨大陷阱口的一些野糙。 她刚松一口气,正准备一跃而上,忽地头顶飞快砸下一个人形黑影,带起凌厉风声。 "净砂!我来救你了!" 加穆高声叫着,竟然看也不看,直直往她身上跳了下来! "笨蛋!别跳!" 她厉声吼着,结果却被他砸个正着,手指再也捉不紧那点糙皮,忽地一松,两个人飞快坠落。 那一个瞬间,她恍惚见到加穆含笑的眼神,不由有些吃惊。 然而,这个dòng却出乎意料的深,头顶的光线一下子就消失,两人被黑暗吞噬,急速下坠。 她感觉一双坚硬却冰冷的胳膊用力环着自己的腰,勒得她几乎要窒息。 yīn风从下而上,迷了她的眼,带着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妖气和腐臭,那种味道将潜藏在她脑海深处的某种记忆又唤了起来。 意识顿时模糊,全身的灵力开始乱窜,痛苦不堪,腰间的厉日刀开始发疯一般震动,几乎要脱鞘而出。 她听见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道:『妖之果的威力,藏在身体里不会使用么?我暂时同意你使用我,但什么时候,你能学会完全掌握妖之果,再来引导我吧……』她大惊,只觉体内突然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几乎要冲破头顶而出,将她的长发根根冲击得站立起来。 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伸手将紧紧抱住她的加穆反手扣住,一个翻身,稳稳落在dòng底,长发重重地砸在背上脸上,还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灼热。 她茫然地喘息四顾,入目却是完全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加穆没有说话,软软地依在她怀里,似乎是昏了过去。 她完全不明白刚才那一个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事qíng,下意识地去碰腰间的厉日刀,它好好地挂在那里,半点也没动弹。 刚才,真的有人在和她说话吗? 空气cháo湿腐臭,热气烘人。 她所有的直觉在这一刻全部发挥了出来,警惕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有什么东西……黑暗里,有某种东西粗粗地呼吸着,往他们这里过来了! 13.堕落之饕餮(三 "净砂……" 加穆突然开口唤她,让她吃了一惊。 "加穆!你没事吗?" 他忽然一把捉住她的胳膊,轻声道:"我刚才跌下来的时候胳膊撞上了dòng口,现在动不了,估计是骨折了……你别担心,我给你设上保护结界,我们往前走。" 他将手腕上的伽南木念珠露了出来,食指和拇指捏住顶端那颗半透明的碧蓝珠子,低声念了几句古怪的咒文。 一层稀薄的huáng色光立即笼罩住两人,仿佛第二层的皮肤,紧紧贴在身体上。 这是加穆最擅长的保护结界,可以抵挡住妖魔的普通攻击,是结界师中最常用的法术。 "你怎么样?没事吧?先忍一忍,这附近有不gān净的东西靠过来,如果想休息,至少也找个安全的地方!" 净砂沉声说着,将火红的筷子捏在手中,另一手从口袋里飞快抽出一沓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龙飞凤舞一般画上咒文,然后用筷子一戳而过。 黑暗里,沙沙的步伐声连绵不绝,似乎有很多东西慢慢地往他们这里移动过来。 空气里浮动着腐臭的气味,从眼睛和皮肤渗透进去,中人yù呕。 净砂再也无法忍受,厉声喝道:"加穆!用日光术!" 话音一落,身后突然迸发出qiáng烈的光芒,好象平地突然出现另一颗小太阳一般。 加穆两根手指之间夹着一张金色的符纸,光芒就从纸上发出。 眼前顿时大亮,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身前不到三米的地方,居然站满了人!每个身上都穿着灰色的建筑大队制服,竟然是失踪的那三十五个工人! dòng底巨大无比,dòng壁上布满粘稠的液体,发出暗绿的恐怖色泽,汩汩蠕动。 在那三十五个僵尸身后,是一条幽深狭窄的通道,即使用上了日光术,依然看不到里面的qíng景,有一种令人浑身发冷的妖气从里面传出来,毛骨悚然。 僵尸们面对qiáng烈的光芒,一点反应也没有,一个个木然而上,一点一点挪动步子,双手伸出,十根指头上指甲是青紫的颜色,腐臭的气味顿时弥漫而来,净砂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抬手捂住口鼻。 太臭了……只怕将这些僵尸打倒之后,他们也会被薰去半条命。 正在思索对策,却听加穆轻声道:"净砂,我用锁身结界将它们困住吧……让你在这里消耗体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她立即按住加穆的手,"别动。锁身结界会消耗你大半体力,不值得用在这里。让我想个办法绕过去……" 她皱起眉头,苦思对策的同时还躲避着僵尸胡乱挥出的手爪。 一只漆黑的手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陡然伸出,一把往她胸口抓了上来,她一惊,急忙闪身让过,可是挂在脖子上的那个青铜小牌子却被那只手的指甲碰上,叮的一声。 对了!她怎么把大鬼忘了?!这种充满yīn气的僵尸,正是大鬼最喜欢的食物啊! 心念至此,她急忙捏住那枚铜牌,厉声喝道:"大鬼!出来听我号令!" 话音一落,呼地一声,一团雾气从牌子里喷出来,团团聚在地上,瞬间化做那只巨大的鬼物。 它恭敬地跪在净砂面前,叩首道:"大鬼见过主子,请问有何号令?" "给我把这些僵尸解决了,要吃掉还是撕坏随便你,反正他们早就死了。记住,一个也别留!" 随着大鬼的欢呼声,她和加穆趁机分兵两路,一左一右往前飞快跑去,闪电一般从那些张牙舞爪的僵尸身边逃走。 只听大鬼捉住那些僵尸,咀嚼声不断,僵尸在它巨大的身体前,如同纸片一般脆弱,立即碎开来。 加穆苦笑了起来,"净砂,它吃了那些僵尸再回来,你就不嫌恶心?一点美感也没有啊!" 她沉声道:"现在根本不是讲究美感的问题!这里能找到什么好看的东西?会吃人的妖魔,长得再好看,还是丑陋的!" 言语间,他们俩已经避开僵尸,跑到了那个通道前。 净砂刚要进去,却听大鬼突然在后面嘤嘤哭了起来,委屈极了。 "主子,主子……它们……一点都不好吃……里面都是空的……" 她叹了一声,当然不好吃,里面早就给妖魔吃完了啊! "别抱怨了!有吃的就不错了!给我全收拾了,别废话!" 她回头一看,却见大部分的僵尸都已经给它咬烂,在地上蠕动几下顿时化成黑烟,大鬼委屈地抓着一只僵尸,吱吱乱叫,眼泪在大大的眼睛里面旋转,眼看就要落下来。 "听话一点,等回去之后,我烧些你喜欢吃的东西祭奠你,现在不许罗嗦!" 大鬼无奈极了,只好将那些僵尸扯烂,再不去吃,不一会儿,三十多个僵尸就给它收拾得gāngān净净,一点痕迹不剩。 她将大鬼收回牌位里,转身就跑。 那三十五个工人,再也回不去了,他们在现实里一定有父母,有爱人,有孩子,可是却无辜被妖魔如此残忍地吃去,连魂魄也不留下。 她绝对不会放过那个贪婪的妖魔!赌上她天净砂的尊严,势必杀了那只妖魔! 那条通道弯曲扭折,显然非人力所掘出,壁上还沾染着一些白色的液体,凑近一些去嗅,有一股淡淡的腥气,却并不难闻。 她用筷子挑了一点下来,不敢用手去摸,只用符纸搓了搓,液体顿时化开,发出阵阵花糙的香味,让她有些诧异。 这种地下,哪里来的花糙?如果她没猜错,这种白色的东西应该是食人妖魔的体液,怎会有如此清冽的气味? 正在奇异,却听加穆轻道:"快到尽头了!小心一点!" 他将那张发光的金色符纸搓烂,通道里顿时变暗,却不如刚才那么漆黑,前方隐隐有光线透露过来,空气竟然慢慢清凉芬芳,一股股清冽的风chuī在脸上,不由jīng神大震。 净砂心中疑惑,立即加快脚步,往前飞奔,没跑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居然是一片明媚天地,虽然称不上花香鸟语,却也是幽静宜人。谁能想到那那种恐怖肮脏的dòng后面,居然藏着这另一方dòng天?! 原来出了dòng是一个小小的山谷,阳光安静地撒在松树上,地面还有一些积雪未融,斑驳着金色的阳光,分外清幽。 松树林旁是一大块空地,地上有杂乱的脚印,还有一些巨大的划痕,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 妖气……就在前方…… 净砂和加穆一刻也不敢放松,四顾许久,却半个影子也没有,然而妖气却是越来越浓。 净砂慢慢把手伸进口袋里,用手指夹住一根香烟,缓缓递到嘴边,正要再掏打火机,加穆却"啪"地一声将自己的打火机点燃送到她面前。 "谢谢。"她深吸了一口,喷出淡蓝的烟雾,立即被chūn寒陡峭的风chuī散开来。 "少抽一点烟,对身体不好的,以后不想给你老公我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么?" 加穆嬉笑地低声说着,得来净砂狠狠的一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闲qíng开这种无聊玩笑?! 她张开嘴,正要说话,却听前方突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声响,仿佛是什么人踏在雪上,发出咯吱声,一点一点往他们这里移动过来。 她大惊,急忙将筷子紧紧攥在手里,摆好架势,半点也不敢松弛,紧紧盯着松树林那块摇曳的影子。 慢慢地,轻微地,一个纤细的影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日光璀璨,那个影子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脆弱异常。 净砂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在那一个瞬间。 『开始,只是好奇的yù望,想吃一点点…… 慢慢地,慢慢地,无法自拔…… yù望原来会积累 我控制不了 美味是如此诱惑…… 全吃了……全吃了……将他们全吃个gān净…… 吃个gān净……』 有一个忧伤的声音喃喃地念着这些话语,那人从树林里现身,纤细,柔弱,忧伤。 妖魔——! 净砂顾不得管它为什么是人形,事实上能成人形的妖魔已经是非常厉害的大妖了。 不出所料,这果然是一只厉害的大妖! 它的妖气尖锐且霸道,几乎让人无法睁开眼睛,然,其间为什么有一种幽幽的悲伤含在里面? 吃人的妖魔,还有什么好悲伤的?! "受死!" 她大喝一声,纵身而上,火红的筷子在空中一划而过,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点那只妖魔的眼睛。 可是,筷子却在距离那人身前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仿佛触到了铜墙铁壁一般,无论如何也戳不下去。 她有些骇然,抬头望向那人,却见他有一付清淡秀丽的眉眼,整个人极其纤细,仿佛柔弱的女子。他身上穿着和那些工人一样的灰色制服,上面却滴血不染,gān净合身,一头柔软的黑发,垂在脖子上,眼睛细长明亮,幽幽地看着她,说不出究竟是危险还是冷漠。 她的斗气顿消,急急收回筷子,疑惑地看着那人。 "我不是故意的……开始,我只是好奇而已,可是……真的很美味,我从来没吃过那么美味的东西……你说,是我的错吗?我全吃了,顺着自己的愿望,我有错吗?" 那人轻轻说着,忽然迈开脚步,往净砂身前走去,慢慢bī近。 净砂只觉身体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捆了住,怎么也动不了,挣扎也没有用,不由大骇,眼睁睁看着那人清淡的眉眼靠近,直直地瞪着她。 "是我的错么?原本我真的不想吃他们……可是,太好吃了……太好吃了……我控制不了……你愿意让我吃了吗?我只要再吃一点点……一点点……我再不吃了……一点点就可以……让我吃一点……" 话音慢慢消失,呼啦一声,从他身后陡然升起一只巨大的尾巴!顶端长着尖利血红的刺,起码有一条腿那么粗,在空中扭来扭去,狰狞之极。 那根尖刺飞快地往净砂头顶刺下来,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让我……再吃一点点……" 他喃喃地说着,淡红色的口水从嘴角边流了出来,面目顿时狰狞恐怖,眼白陡长。 净砂使出全身的气力,也躲不开他qiáng大妖气的束缚,眼看那根可怕的尖刺就要扎穿头顶,却听加穆在后面叫了一声。 她没听清他究竟喊了什么,却突然感觉妖气有松动的趋势,那根尖刺也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她顺势一挣而出,立即逃了开来。 那人回头望向加穆,又是惊奇又是古怪,张嘴刚要说话,却见他忽然纵身而上,那只没有骨折的手直取他的喉咙。 "您……!" 那人唤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因为加穆的攻势太凌厉,终于将他bī得出手抵抗,背后的尾巴猛然砸下,将加穆退开。 那人倒退几步,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道:"不是他……不是他……原来你不是……他比你qiáng太多了……" "你在说什么梦话?!乖乖束手就擒!你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个人吗?!原本可以修成正果的妖,现在却沦落成吃人的妖孽,枉费你那么多年清净的修行!你不悔么?!" 加穆厉声呵斥着,一双狐狸眼灼灼地瞪着他,动也不动。 那人沉默了一会,忽然哭了起来。 "太美味了……太美味了……我没办法……没办法忘了……只要再吃一点点……真的,只要一点点,我就再不吃了……一点点……" 他一边哭,一边说,一边往结界外走出来,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净砂大惊,居然连加穆的结界也没办法困住他?!这到底是什么厉害的妖?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啊! "一点点……一点点!让我吃!" 那人走出结界,一张脸突然变了形,嘴角裂了开来,尖利的牙齿如同刀刃,头顶有角渐渐凸出,身体也躬了下来,手掌成利爪,撑在地上,只一个瞬间,立时化身为shòu,须发俱张,头角峥嵘,一双眼圆若月亮,却闪烁着疯狂的红光。 净砂怔怔地看着这只从未见过的妖魔,却觉得分外熟悉……不对……她以前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shòu……?!怎么忘了? "果然是饕餮!看样子还是一只年轻的饕餮!净砂,将它捉住我们就发了!" 加穆突然兴奋起来,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如果能收服,还用得着苦恼么?它和他们俩的功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好不好?! 她犹豫在逃与不逃之间,迟疑地将手摸向腰间的厉日刀。 要用吗?有把握吗?不然他们可都会死在这里了啊! 对方不是普通的妖魔,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大妖饕餮!恐怕连师父在这里,也无法全身而退吧……"让我吃!" 它大吼一声,竟然往加穆飞快扑去!背后的大尾巴猛地一甩,妖异地卷了上去。 加穆面无表qíng,眼神却渐渐yīn冷。 他早知道事qíng会发展成这样了……这只没种的饕餮……他奋力躲开那只大尾巴上的尖刺,那根刺行动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鬼影子似的,可是如果给扎中一下,恐怕以他现在这个水平,会出大麻烦……他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闪躲,一切快到惊人,净砂想帮手都cha不进去。 加穆飞快闪过饕餮的一抓,脚下却忽然一滑,踩中一块平滑的冰,顿时暗叫不好!他今天可真够衰的!给这小子扎中一下,会痛上一个多礼拜呢! 来不及应付,他仰面摔了下去,偏偏其中一只手骨折了,害他连支撑一下都没办法……眼看那根血红的尖刺对准他的头顶刺下来,他忽然浮出狡猾的笑。 好戏,要上演了—— "受死!" 伴随着一声激烈的呼喊,一道银光劈开他头顶的空气,仿佛鸟鸣一般,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躺在地上,望着上方吃力握住剧烈震dàng的厉日刀的净砂,笑了起来。 喔,终于上场了,与妖之果相互呼应的厉日刀。 让他好好欣赏一下,妖之果初醒的威力吧…… 之后,一切都会是他的。 ************ 澄砂刚起chuáng,还没来得及吃午饭,门铃就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时钟,中午十二点,这个时候有谁会来?奇怪。 "来了来了!" 她一边披上外衣,一边冲过去开门,门铃响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礼貌的人一直按!她要好好说说这个破坏人家休息时间的混蛋! "谁啊?!门铃可不可以别这样一……直……" 她的话突然变得断断续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外站着的那个人。 是一个中年男子,面目清矍严厉,脸上虽然有了岁月的刻印,却依然能看出其年轻时的英俊和气势非凡。 他穿着藏青色的唐装,手上提着一个半旧的藤箱,冷冷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师……师父……?!" 她恍然如梦,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师父将藤箱轻轻放在地上,瞥了她一眼,冷道:"你是澄砂?" 澄砂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连连点头。 他的脸上一点柔软的线条都没有,严肃之极。 "净砂呢?加穆呢?让他们出来见我。" 澄砂吞了一口口水,结巴道:"姐姐她……和二师兄出去做任务了……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 师父依然面无表qíng,"什么任务?去了什么地方?" 她摇头,"不知道……听说挺远的,或许要花上一些时间……" 她从小就最怕师父,一直到现在这个习惯仍然改不了,见他神色不欢,顿时紧张起来。 "要不……您进来坐坐……好久没见您了……那个……那个……"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冰山一样的师父说客套话,只好láng狈地结巴。 师父看了她一会,慢慢露出一抹温暖的笑,"你也长大了……为师可以进去等一会么?" "当然当然!请进请进!" 澄砂胡乱地找出拖鞋,将这尊恐怖大神请进了屋子里。 门轻轻合上。 14.堕落之饕餮(完 厉日刀在她手里疯狗一般剧烈震dàng摇摆,她几乎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才没让它脱手而出。 "让开,加穆!" 净砂厉声说着,一脚踏上,挡在他身前。 厉日刀身发出璀璨夺目的银色光华,看上去就好象她手里捉住了闪电一般。 那只年轻的饕餮似乎对这种光芒很忌讳,急速退了几步,利齿狰狞地龇出,喉间发出低沉的吼声,紧紧盯着她。 她只觉十根手指几乎要给挣断开来,剧痛无比,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放手。 "快让开啊!加穆!" 见加穆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她急得想gān脆将他一脚踹飞。 "净砂……" 他突然慢慢站了起来,俯下身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五指陡然捏紧。 "你会保护我的吧?你说过,你最想保护的人是我……" 他凑近她的耳朵,诱惑地,低声地问着。 她皱起了眉头,"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不想一起死在这里的话,就给我走开!" 她抬手就要将他推开,却听他轻声道:"你若想保护我,就要好好用这把刀。净砂,我不许你赖帐。" 她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那刀握紧。 "好!我保护你!放心吧!" 她一把将他推开,奋力用右手将刀挥出,一道银光瞬间闪过,带着鸟鸣一般的清脆声响。 "过来吧,你这只食人妖魔!厉日刀的厉害,我现在就让你知道!" 她纵身而上,银光摇曳,在她身后画出数条修长美丽的线。 加穆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她纤细的身影。 什么时候,这个曾经莽撞粗鲁的小丫头,也变得如此坚qiáng美丽了呢? 人的变化,果然很奇妙。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不忍的想法。 下一次……再下一次,他一定会动手。 他总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安心地做他的好师兄。 把所有的现实放进"下一次"这个希望里,然后在永远的"今天"戴着嬉笑的面具后悔度过。 他和这只饕餮有什么不同呢……? 不如……现在就动手吧…… 他面无表qíng地伸手捉住领口,慢慢解开一颗纽扣。 他已经开始变得贪婪,变得有yù望。 是谁将这些可怕的东西传染给他的? 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只要他现在解开那个"东西",他渴望的所有都马上会是他的……只要轻轻地,不动声色地解开…… "啪"地一声,饕餮的爪子狠狠砸中厉日刀,似乎已经是将一切都豁了出去。 他淡淡地解开第二颗扣子。 饕餮是他活生生的例子。 他继续沉沦,有朝一日,必然如它一般被自身的yù望悲惨地缠住,发疯而死。 他怎么能心软? 她的长发飞扬起来,日光下如同黑色的丝绸,利索地一卷,银光呼啸而过。 『我最想保护的人,是你……』 他的手忽然一震,最后一颗纽扣无论如何也解不下去。 净砂,你现在,真的为了我而战斗么?这般不要xing命,真的是为了保护我吗? 为了保护我,这个……心怀叵测的人吗? 饕餮忽然张开巨大的嘴巴,仰天凄厉而吼,随着它的吼声,它身上深灰色的毛发全部立了起来,妖气顿时冲天。 净砂疲惫不堪,不说这只饕餮有多难对付,光是控制疯狗一般的厉日刀,就已经花了她大半的体力。 倘若赢不了怎么办?她会和加穆死在这里吗? 饕餮妖气大长,呼啸着扑了上来,豁出了命也要抵抗那把震撼天地的妖刀。 它一爪抓过来,净砂吃力地避开,一边又要控制厉日刀,结果左手不及避让,给凌厉的爪尖生生削出数道血痕。 她有些吃痛,刀差一点就脱手而出,被她拼了老命攥在手里。 加穆呢?不如让他先逃走吧!两个人总要活一个下来……不然澄砂没人照顾,她会一个人偷偷哭的。 想到这里,鬼使神差一般,她突然回头看向加穆。 他站在不远处,动也不动。可是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外衣,扣子却全被解开了,有风chuī过,露出里面的米灰色休闲毛衣。 她怔了一下,却不知自己这一分神,正好让饕餮捉住了破绽。 她只觉头顶突然生风,似乎有什么东西凶狠地砸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将脑袋一偏,身体却来不及躲,然后肩膀上一震,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直直刺了进去。 不痛,真的一点都不痛,可是却有一种令她浑身发抖的恐怖感,好象自己的肩膀上突然给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她的思想,生命,感qíng……一起流了出去,她的所有秘密都给人窥视。 净砂神色涣然地转头,怔怔望向左边的肩膀。 饕餮尾巴上的血红利针深深没入其中,鲜血从伤口处迸出来,迅速将半边身体染湿。 但她真的一点都不痛。 它,用针来吸取血ròu和灵魂。 她或许就要这样被吃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加穆什么都没说呢?她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只有饕餮粗重的呼吸,混杂着自己短促的喘息,异常尖锐。 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至少……至少……让加穆安全离开吧?! 她慢慢举起震dàng的厉日刀,眼神陡然转狠,用力在尾巴上一砍而下! 饕餮的反应异常迅速,只听"扑"的一声,它将尾巴飞快抽了回去,那根针从她身体里拔出的那一个瞬间,净砂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 肩膀上冷冰冰地,连带着半个身体都麻木了。 可是,肩膀上的伤口却在那根针抽出后自动愈合,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被饕餮吃完的人,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她的半个身子,是不是已经被吃空了……?!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冰冷,心里的声音顿时乱了。 加穆呢?快出去!快逃走!她不想他也和自己一样,被妖魔吃空半个身体! 她慌乱地,急切地,转头寻找加穆的身影。 眼角刚刚捉住那片黑色的影子,却听脑后的饕餮恨道:"你身体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我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你给我滚开!" 她的背部被什么东西大力撞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飞了好远,手里的厉日刀她再也握不住,脱手就抛了出去! "扑"地一声,刀在空中发疯一般地扭了几下,立即掉在地上,cha入雪中,再不动一下。 啊,她再没有气力了……身体好沉重,这是被吃了半个身体的后果么? 她是不是,快死了……? 加穆……澄砂…… 饕餮把它那条巨大的尾巴在空中甩了好几下,似乎还很痛苦的模样。 "太难吃了!太难吃了!就连树皮都比你好吃!……该死,我吐不出来!" 它圆圆的眼睛闪烁着艳丽的红光,突然准确地捉住不远处一直站在那里的加穆。 他面无表qíng,冷冷地看着它,忽然抬手将外衣脱了下来,丢在地上。 "我要吃……再吃一点点……一点点……那美味的血ròu……" 它喃喃地说着,尾巴猛地竖了起来,毛发根根直立。 "我要吃!" 它呼啸着没头没脸地朝加穆扑了过去。 加穆动也不动,静静地看着它扑上来,尾巴上血红的针急速刺下——"笨蛋……" 他轻声说着,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点上它的额头,它全身顿时给捆住一样,再也无法动弹! "饕餮……不,我应该叫你融翠……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么?融天地之翠的饕餮,你的毛发颜色很美丽……" 他淡淡笑着,心口处有漆黑的光芒溢出,仿佛袅袅的烟雾,弥漫出来,甚是可怖。 "没办法,只好暂时开启一下这个印了,被你吃了,我可不甘心呢……" 融翠被他一指点住,居然连反抗的气力都使不出来,不由心下骇然,突然声音颤抖地开了口。 "你……您……您莫非真的是……?!" 加穆勾起嘴角,"麻烦啊,我原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身份呢……没办法,只好麻烦你去死了。融翠,你原来是清净圣洁的shòu,我以为你可以修成正果的。可是,你居然抵抗不了一点点美味的诱惑,太让人失望了。你放心,你死之后,你那些残留的兄弟姐妹,只要它们不胡乱造事,我绝对不会去动的。" 他说着,忽然将身上的米灰色毛衣一把撕烂,露出修长jīng壮的上身,却见他心口处有一大片妖娆的黑色纹路,不断有黑色的烟雾从其中弥漫而出,蛇一般扭动盘旋。 "啧,烦死了,这次解开,要再封上很烦琐的!" 他抓破那块画有纹路的皮肤,抄血于手,口里喃喃念着古怪的咒文,黑色的烟雾顿时猖狂地团住他,围着他的身体不断扩大。 净砂无力地躺在地上,陷入半昏迷状态,可是耳边却清楚地听见一种凄厉的,尖锐的鸣声。 好熟悉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在鸣叫?仿佛杜鹃啼血,清脆却凄凉。 眼皮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剧烈的光亮,即使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那种qiáng烈的光线。 不对……qíng况有些不对……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妖气……那种气的质量和层次,都属于闻所未闻的……是谁?饕餮吗? 她心里忽然一惊,饕餮?!对了,加穆还在这里啊!难道饕餮正在对付加穆吗?! 不,她就是死也不会让它得逞的! 耳边那种凄厉的鸣声越来越激烈,bī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入目的是那把没入雪中的厉日刀,它正不安分地震dàng着,刀身发出刺目的银光,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qiáng烈光芒。 发生什么事了? 她吃力地抬头,寻找加穆的身影,却立即见到他和饕餮对峙在不远处! 老天!他的上衣呢?!他胸口那片黑色的是什么?!难道饕餮伤了他吗?! 她急忙要起身,可是半边身体却已经麻木,根本不听她的话,撑了半天,她又跌了回去。 可恶……她动不了…… 加穆……撑住啊! 正在惊恐,忽地只听厉日刀发出一种如同呜咽的凄厉声响,然后银光一划而过,竟然摇摆着自己飞了起来! 她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厉日刀在空中盘旋良久,然后忽然刀尖直对着加穆那个方向,急速刺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厉日刀怎么会自己行动的?! 不好!它是要刺加穆吗?! 这把疯狗一样的刀!是敌是友都分不清,要它做甚?! 她奋力起身,厉声吼了起来! "给我停下!" 加穆正要解开封印,却听一阵尖锐的风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他扭头一看,却见那把厉日刀发疯一般,直直往自己这里刺了过来! 啧!他早知道在这里解开封印会造成这种效果! 厉日刀对妖气低于自己的妖只有威胁的力量,可是一旦遇到比它厉害的,就会自动采取攻击状态。 看来,妖之果还是没成熟啊,根本没相互克制呼应嘛! 他缓缓抬手,打算牺牲一根手指制服那把狂野的纯阳之刀——事qíng是怎么发生的,他完全没有注意。 可是,那一个瞬间,他只看到漫天的青丝飞舞,丝丝缕缕将他的头脸淹没。 然后一个身体扑进他怀里,动作快到他的眼睛都捕捉不了。 一声闷响。 炽热的液体喷在他胳膊上,将他灼得一惊。 净砂双手紧紧地,颤抖地捏住他的胳膊,厉日刀整个没入她的后背,鲜血迸发而出,喷了他一胳膊。 "我……我……没赖帐……我说过,我最想保护的人,是你!" 所以…… 所以,她死了也好,碎了也好,都不要紧! 加穆这个人,虽然她从来都不给好脸色,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真正心意。 她这种有着别扭xing格的人,谁也不会喜欢。 但,那也无所谓,她只要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她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个了……她反手拔下刀,将发呆的加穆狠命推了出去。 "受死!" 她从没这么痛快过,狠狠地,潇洒地,一刀挥出! 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可是,到死,她的xing格都不会允许她对这个男人说爱。 那也不要紧,她遵守了诺言。 用生命去保护他。 饕餮发出凄厉的哀鸣,半个脑袋被厉日刀削了去,黑色的鲜血扑天盖地地喷出来,喷了她一头一脸。 她喘息着,看着饕餮轰然倒地,在地上阵阵抽搐,似乎还没死透。 "啪"地一声,厉日刀掉在地上。 她转身,淡淡地看着加穆,他用一种震撼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他们都没说话,对望了好久好久。 半晌,她忽然笑了一下。 "我遵守诺言了……这次的酬劳拿到之后,我们……和澄砂去……希尔顿……点你最喜欢吃的……" 灯影牛ròu。 她没能说完,眼前一黑,顿时往后跌了下去。 真的,死了也不要紧了。 他平安,那真是太好了…… 加穆怔怔地看着她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冰雪。 他看了好久,动也不动一下。 最后的一刻,妖之果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顺利使用了厉日刀。 可是,他为什么不开心呢? 是的,他一点都不开心。 心里……那块没有心的心里,隐隐做痛,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一块ròu似的。 失去半个脑袋的饕餮在地上抽搐着,一边喃喃地说着,"最后一点……让我再吃最后一点点……最后一次了……太美味……我忘不了……忘不了啊……" 声音渐渐低微,终于没了声息。 他走过去,将净砂从地上抱了起来,眼见她身上的伤口竟然慢慢地自动愈合,血也不再流出。 这是妖之果的选择么? 妖之果选择保护她,她选择保护他。 他定定地看着她苍白秀丽的容颜,其实,很简单,他只要一抓下去,渴求了许久的东西就会是他的了。 但,那一抓无论如何也抓不下去。 再下一次吧……下一次,他一定会抛弃所有的犹豫,将一切得到手。 下一次…… 他忽然苦笑了起来,他和融翠那只饕餮有什么不同? 他将净砂抱起,转身走出这一片血腥却美丽的山谷。 饕餮融翠,上古时代遗留下的大妖,xing喜食,然之前为了修得正果,只以山泉花果为粮。 从未接触过的美味,让它堕落,哪怕明知是错误的,它无法抗拒这种绝顶的诱惑。 只能一遍一遍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吃人。 最后,陷入疯狂,自欺欺人。 现在永远是美好的,享受美味的时候,痛苦的修炼留在"明天"。 所以,今天永远是站在刀尖上的幸福,就因为这种幸福如此危险,所以才更加甜蜜,豁了xing命也要保留。 他有资格教训融翠吗? 想要,想得到的yù望也在折磨他啊。 只是这一次了,下次一定会到手,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劝慰自己了。 只因为,和她在一起,实在是一种令人宁愿死亡的战栗的幸福。 再等一会,再等一些时候,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能出手……这样不断地欺骗自己,明天,永远是明天,永远不会到来的明天。 他现在,很幸福啊…… 太美味了,让他再要最后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15.天为谁chūn(澄砂 "丁冬",门铃响了。 澄砂急忙跑去开门。 天老爷啊,姐姐和加穆终于回来了!她一个人对着恐怖的师父足足坐了一个下午啊!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正常地活着…… 她根本不敢问师父为什么突然来这里,他将弟子赶出去的时候,分明说的很明白:他打算隐居山林,再不问世事。 可是,今天,这个一向冷酷严厉的师父却突然找来这里,究竟为了什么事qíng呢? 门开了,门口站着浑身是血的加穆,他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净砂。 她看上去比加穆更惨,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黑色的已经gān涸的血渍,一张雪白的脸现在看上去可怕至极。 澄砂当场呆若木jī,瞪圆了眼睛。 "姐……姐姐……?" 她喃喃地说着,忽然回过神来,一把将净砂从加穆怀里抢了过来。 "老姐!你怎么了?!……加穆!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净砂的呼吸微弱之极,脸色苍白,整个人似乎马上就要在空气里化开消失一样。 师父走了过来,只在净砂脸上淡淡瞥过,目光微微一动。 "加穆,跟我过来,把事qíng说个明白。"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客厅的沙发,又道:"澄砂,别慌。你先把净砂带去卧室,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她没生命危险,只是用尽了气力造成虚脱而已。" 原本惊惶失措的澄砂一听这话,如闻圣音,急忙将净砂抱进卧室,细心照料去了。 卧室的门被慌张地踢上。 加穆身上胡乱披着外衣,扣子也没扣,露出里面光luǒ的肌肤。 他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师父,好半天才轻道:"见过师父……" "闭嘴!" 一声低喝。 他立即乖乖住嘴,然而那双细长魅惑的狐狸眼却丝毫不退让地看着他,灼灼闪烁。 师父冷眼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不屑,傲然,愤怒。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手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偷偷做了什么?你以为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 他连问了三个严厉的问题,连口气都不让他歇息一样。 加穆转了转眼珠,又笑了起来。 "不愧是师父……什么都瞒不过你呢。只是,什么好处都让您得了,难道一点羹也不愿分我么?" 师父鄙夷地瞪着他,"你算什么?也配和我谈条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之前我不过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却胆大妄为地爬我头上来!把我的huáng金手镯偷走的人是你吧!?当真不要命了?!" 加穆耸了耸肩膀,突然懒洋洋地一屁股坐上沙发,叹了一口气。 "人王,你虽然老了,眼神却照样凌厉得很。你这个早该隐居山林的高人此次突然出世,不会就为了要拿回那只手镯吧?那镯子里藏了什么秘密,你想要什么东西,我可是一清二楚喔……" 他的尾音妩媚地上调,不知死活地撩拨人王的怒气。 果其不然,人王的脸色顿时铁青,张口就要大喝,却突然qiáng行忍住,眼睛里血筋直蹦。 半晌,他才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的胆子太大了,连我都敢招惹,不怕我立即收了你吗?" 加穆"啧啧"两声,"收了我?以你的厉害,要动手早在我入门的时候就收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现在,妖之果已经快要成熟,你才戳破我,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最清楚吧,还要我说出来么?" 人王yīn森森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打算收了你,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我不管你是什么妖孽,在我面前耍花样,你还早了一百年!我想要的东西,岂能让他人垂涎?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开条件吧!给你什么好处,能将妖之果顺利给我?" 加穆眨眨眼睛,一派天真模样。 "好处?人王师父,你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有什么好处比妖之果还好呢?再说,我为它花了那么多心思,说让给你就让给你,可能吗?" 人王脸色青红jiāo错,显然怒气爆发到了顶点。 "我养育她,教诲她,我做了她一辈子的师父!即使让净砂自己来选择,她也会将妖之果给我而非你这个妖孽!从你初进我门,我就知道你不是人!你以为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如果没有你心口上那个东西,你早就被法师除掉了!" 他沉声说着,一把将加穆扯着领口拽了起来,加穆的外衣本来就不甚牢靠地披在身上,给他这样一扯,顿时掉落在沙发上。 他的胸膛完全luǒ露出来,心口的那一片平滑肌肤上,布满了纠结艳丽的黑色花纹,看不出究竟是文字还是纹路,妖娆诡谲。 加穆冷冷看着他,动也不动,微长的发丝盖在狐狸眼上,他的目光yīn寒地透出来。 "这……是封印吧?!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千方百计来到我门下,要拿妖之果做什么用途?!" 人王厉声问着,恨不得就这样将他杀了。 "妖之果是什么东西,我们不是都很清楚么?你要拿来做什么,我就要拿来做什么。话再说回去,妖之果原本就不是属于你的东西吧?它分明是十三年前天净妖化出的……" "给我住嘴!"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将加穆的话语打断。 加穆的脑袋被打得歪了过去,他抬手抹了抹唇角,擦去血迹,回头对他冷笑。 人王脸色又青又白,又是恐惧又是愤怒,然而,怒气里,却包含一种恨,一种痴,一种嗔。 天净妖……天净妖…… 这个名字是他的禁忌,是他的梦魇。 念了一辈子,一辈子也无法摆脱,却又不愿摆脱。 他该怎么做? 恨和爱隔得那么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 她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爱的本能,恨的本能。 他原是再不想记起这个名字的。 他死也不让她解脱,留住那团艳丽的腐ròu,亲眼看她活生生地,一点一点地腐烂。 她痛,他更痛,却变本加厉地不放手。 妖之果,于他,是曾经的一种美丽梦想,一种单纯的思想。 他以为自己可以压抑住,可是他早就为了这种东西成魔。 得到妖之果似乎就等于得到了她,意义是一样的。 所以…… 所以……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所以,叛天也好,堕地也好,下了地狱让他被折磨也好。 妖之果,他怎么都不会放手! "人王师父……不如我们来赌上一场吧,看谁能先得到妖之果。现在妖之果已经开始苏醒,只要净砂的心不断地被打击,不断地被动摇,那种绝望和沉痛就会成为妖之果的粮食。我们就在这段时间用上全身解数,看最后是谁赢。怎么样?" 加穆低声说着,狐狸眼里闪烁着摄人的光芒,嘴角含着笑。 人王陡然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也是时候狠心了,之后无论谁得到了妖之果,都不能有任何意见,这样你满意吗?" 加穆柔声问着,仿佛在诱惑一般。 人王看了他半晌,才冷道:"我根本不需要和你赌什么,妖之果一定会是我的!你若要来抢,我现在就可以将你收了!" 加穆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凶狠的目光。 "净砂固执的脾气肯定是被你传染的……算了,如果我现在的身份没资格和你谈条件,那假如我是……" 他贴上人王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却见人王的脸色顿时惨白,指着他话也说不出来。 加穆嘻嘻一笑,有些顽皮地挠着脑袋。 "别这样看我,怪难为qíng的。你答应了吗?你要再不答应,我可真没辙了……" 人王惊骇地瞪着他,半天才结巴出几个字,"你……你……难道连你们都想要……" 加穆点了点头,"妖之果里有很多秘密,关系我们的命运。如何?现在愿意答应了吗?" 人王呆了半天,脸色渐渐变得死灰一样。 "……好,我答应……" "那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人王果然慡快……现在我们进去看看净砂的qíng况吧,用上你最拿手的医疗术,她会恢复得更快喔。" 恢复得快,他们才能早一步行动啊…… 加穆微微一笑,再没有说话。 ********* 澄砂心不在焉地玩弄着套在手指上的钥匙,一边轻快跳过一个盖子被揭开的yīn沟道。 老姐三天前被加穆抱回来的时候,全身是血,害她魂都吓没了,好在师父在场,施展多年未见的医疗术,很快就让老姐清醒了过来。 原来他们这次的任务居然是和饕餮那种恐怖妖魔打斗,难怪伤得那么惨,换做是她,估计早就掉脸跑了,哪里还有勇气和饕餮战斗! 好在老姐清醒过来jīng神不错,师父说她的魂魄受到一定的震dàng,可能是被那只贪吃的饕餮吃了一些,不过没什么大问题,只要休息半个月就OK了。 她本来是想留在家里照顾老姐的,为了这个,她把所有的场子都推了,结果加穆那家伙却一直霸占着老姐,害她连说话都没机会。 真是,没见过这么粘腻的qíng侣! 她把钥匙放回口袋里,迎面的风有些寒寒的,她把帽子戴了起来。 经过身边的路人都用一种或惊艳或震撼的眼神瞪她,不过没关系,她大小姐今天心qíng好,不和他们计较! 她老早就习惯人家的目光了,反正她就是没办法成为老姐那种典型的东方美女。 她们虽然是姐妹,却长的不太像,她的脸,天生带着一种妖媚,即使冷下神色,都自有三分勾引之态,为此从小到大不知道招来多少麻烦。 她拐了个弯。 这条街道走到尽头,左手边就是老姐的奶茶店"白垩时代"了。 这种没人光顾的店,不晓得老姐还那么关心做什么,大晚上冷飕飕地让她过来看着,看有没有人留下什么信息。 师父留在家里照看老姐的qíng况,加穆那只跟屁虫粘着老姐死活不肯出来,结果只有让她来。 啊,真烦! 奶茶店赶快倒闭吧!这样她也省去不少麻烦……走到尽头,刚要拐弯,却见白垩时代门口站着一个人。 有些远,她看不清那人究竟什么模样,但那一身漆黑油亮的貂皮大衣可显眼得很啊! 乖乖,又有什么有钱人来委托任务了? 她走过去,轻松地对那人挥了挥手。 "哟!来找人吗?你有什么困难要解决?" 那人急忙回头,澄砂不由呆了一下。 哇,美男!可是怎么那么眼熟?奇怪,在什么地方见过? 袭佑满头黑线,无奈地接受澄砂打量的目光。 可恶的女人!才几天没见而已,居然不认得他了! 澄砂突然"啊"了一声,指着他叫道:"是你!是你……那个叫什么佑的?" "袭佑!我叫袭佑!" 他跟着喊了起来,埋怨着,"真没见过你这么没脑子的女人!人名都记不住!" 澄砂抱歉地笑了笑,"抱歉,无关紧要的人我总记不住。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袭佑忍住怒气,顿了半天才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白垩时代怎么好几天都不开门?小穆呢?那个冰山女人呢?!" 澄砂掏出钥匙打开白垩时代的门,"进来再说,发生了一些事qíng呢,最近。" 黑色昂贵的貂皮大衣挂在衣架上,铺着碧绿格子桌布的桌子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 澄砂坐在他对面,喝了一口奶茶才笑道:"事qíng就是刚才我说的那样了,我老姐受了伤,加穆留在家里照顾她,所以我这个无事人就不当电灯泡,出来看店。" 袭佑脸色有些不好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想说点嘲笑的话,但最后又给他吞了回去。 "她受伤了啊……" 他喃喃说着,有些无奈地捉了一绺头发把玩。 澄砂奇道:"你呢?这么晚,都快十点了,跑来做什么?" 该不会又来缠着加穆吧? 袭佑沉默了一会,轻道:"其实……我在这里找了一份工作……" 澄砂挑了挑眉头,"喔?什么工作?你打算在这里定居吗?" 他摇头,"不是,只是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而已,我也想试着过一般人的生活,找个工作,买个房子,有个稳定的家……" "那真是恭喜你了,什么工作?" "……一家著名夜总会……做保安部经理……" "噗!" 澄砂满嘴的奶茶又喷了出来,贡献给地板。 袭佑恼怒地瞪着她,俊秀的脸顿时有些泛红。 "gān吗?!难道我的工作见不得人?!" 澄砂一边咳嗽一边笑,摇手道:"不是不是!实在是……我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会做文员白领什么的呢!气质上……真是不符合呢!" 老天,夜总会?!打破她的头也想不到这个傲气的小子会在那里工作!那他们俩算不算同行啊? "你不做灵媒了?我想,灵媒应该非常来钱吧!接受一个委托起码五十万呢!" 袭佑摇了摇头,"我不会放弃灵媒这个职业的,不过暂时想换换口味罢了……说实话,工作这么几天,其实……挺有意思的……做个普通人,烦恼少很多……" 澄砂抽出纸巾擦擦嘴角,微微一笑。 "是啊,对于法师来说,普通人的生活是最幸福的。" 袭佑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忽然站了起来。 "算了,那女人和小穆都不在,我走了!什么时候等她康复了我会再来。" 说着他就要去拿大衣。 "等一下。" 澄砂唤住他,"你来……是找我姐姐有什么事qíng吗?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袭佑的动作顿了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帮我向小穆问好。" "你没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 澄砂放下杯子,笑道:"如果是灵异方面的,我也可以啊!我也是正式出师的法师哦!说吧,有什么麻烦?我正好无聊,去凑个热闹也蛮有意思的。" 袭佑回头有些不屑地看着她,刚想张口说凭你能做什么,可是突然,他回想起加穆告诫他的话。 『澄砂虽然不算真正的法师,不过为了自己着想,还是别招惹她比较好。将她bī急了,谁也没好果子吃。』能让加穆如此慎重的告诫,想来这个妖里妖气的丫头也有一些过人之处吧! 虽然没从她身上看到qiáng大的灵力,不过择人不如撞人,说不定她真能帮上忙……他本身虽然是灵媒,但是对付怨念之类的灵不太拿手,这个丫头既然是天净砂的妹妹,或许碰巧就能处理……想着想着,他竟然自动坐了回去。 澄砂笑吟吟地看着他,"如何?决定要我帮忙了?" 袭佑有些尴尬地沉默了半天,才轻声说道:"事qíng……其实是这样的……" 他现在工作的这家夜总会,是本市非常有名的属于比较上流的娱乐场所。 但是,最近总有诡异的事件发生,客人锐减,老总调查了半天也找不到原因。 例如,前几天,一个在舞池里领舞的小姐突然发了疯,在台上足足跳了一个晚上,叫她也没反应,拉她还是照样跳,那身体竟好象给人安上了发条,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客人都给吓跑了,最后还是他出面解决。 那女子终于停下来之后,浑身都虚脱了,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qíng,她一点也说不上来,就说好象做了一场梦,完全没有记忆。 再例如,前天晚上驻台的歌手在唱歌的时候突然发了疯,在台上大吼大叫,不停地唱同一首歌,根本不管节奏和乐队,就这样唱了大半个晚上。 "这样的qíng况,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吧?你感觉到什么异常波动吗?" 澄砂喝了一口奶茶,皱眉问道。 袭佑点了点头,"是有异常的波动,但我找不到来源,只知道是类似怨念的东西。偏偏怨念什么的非生灵不是我的专长,我没办法收拾局面。" 澄砂挑了挑眉毛,"这个我老姐倒很擅长,不过她现在在休养,不好惊动她……" 袭佑叹了一声,"所以,我来找她,不然我才不愿意再见到她那张冰山脸呢!" 澄砂忽然哈哈一笑,将杯子"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 "好,这个委托我天澄砂接手了!" 她大声说着,然后跑去吧台旁,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张纸片,"啪"地放在袭佑面前。 "这是我的合同!请先过目!" 袭佑满脸黑线地拿起那张所谓的"合同",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无论任务成功与否,订金不退。』 他差点栽倒。 老天,这个丫头真的可靠吗?这……算什么合同啊? 澄砂笑嘻嘻地把手伸到他眼皮子下面,眼睛眯成了月牙,笑得灿烂极了。 "好……好……我知道了,大小姐……" 他叹息着从口袋里掏出支票本,随手签了一张三十万的支票,撕下来递过去。 没办法了,就在这个丫头身上赌一把吧! 实在没成功,看在这个丫头这么可爱的份上,三十万也不是大数目,给了她也无所谓……澄砂将支票放进口袋里,拍了拍,然后回头粲然一笑。 "走吧!现在就去看个究竟!" 袭佑呆了一呆,似乎有些被她的笑颜迷惑。 好容易定了定神,他起身穿上大衣,跟着澄砂出了白垩时代的大门。 16.天为谁chūn(澄砂 汽车平稳地奔驰在公路上,一盏盏高高的路灯在车窗上勾勒出连续的光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雨。 澄砂坐在车前座,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开车的袭佑。 晕huáng的灯光映在他饱满的额头上,他的轮廓看上去深邃又成熟,比以前似乎多了一种男子优雅的味道。 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的确挺好看的,当然,前提是他别那么傲气。 她看得目不转睛。 袭佑给她看得浑身发毛,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到底在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吗?" 澄砂懒洋洋地收回目光,笑道:"花没有看到,不过突然发现你有些不一样了。你才十七岁吧?怎么找到工作的?驾照又怎么到手的?" 袭佑有些恼,"什么叫只有十七岁?!我虚岁十八了好不好?早成年了!驾照和工作纯粹是为了生活,不然你让我怎么处理任务?徒步走过去吗?" "虚岁就是虚岁,你毕竟没成年。" 澄砂靠在真皮座位上,浅金色的长发微微凌乱地撒在胸前背后,天生的媚眼如丝,淡淡瞥他一眼,顿时撩红一片。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给她漂亮的眼睛一看,不由自主红了脸。 奇怪,这丫头以前有这么好看么? "我既然是灵媒,自然有我的方法,做一张以假乱真的身份证再容易不过了。加穆和你姐姐他们肯定也有同样的路子,毕竟我们需要经常出国什么的,证件方面一定是要有路子的。" 他出乎意料地耐心解释,可惜旁边的小丫头不领qíng,根本没用心听,反而一伸手打开了车载CD。 一连串优美熟悉的jiāo响乐顿时流淌在小小的车身里,立体的音响效果极其bī真。 澄砂chuī了个口哨,"不得了,这一套车载CD肯定价值不菲,你真有钱。" 她将CD调成广播电台,又笑道:"可惜我不喜欢世界名曲,来点刺激的吧!" 随着她手指按下的动作,平空里好象突然爆发了什么怪响,听起来像一个人对着他们的耳朵大吼了一声,袭佑给吓了一跳,车子顿时在路上晃了两下。 "这是什么?!我不要听摇滚和电子乐!一点品味都没有!" 这哪里是在唱歌,分明是在鬼叫好不好?一点曲调的感觉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喜欢听这种东西?! 他急忙要去换曲子,却被澄砂拦住了。 "你才没品味!这是空气铁匠的摇滚好不好?闭嘴,我要听!" "这是我的车子诶!听这种音乐我会头疼的!" "谁理你,小气,借听一下都要罗嗦。小鬼就是小鬼!" "你说谁是小鬼……?!给我说清楚……" 两个人正在争执,却听广播里的DJ欢快地开了口。 『下面这首'画堂chūn'是XXX先生点给XXX小姐的,祝她永远幸福快乐……』袭佑忽然沉默了下来,再不和澄砂争执,把手收了回去,专心开车。 『XXX先生说,即使我无法陪在你身边,但,我们的心永远会在一起……』澄砂笑了起来,"好ròu麻,现代还有人说这种话?画堂chūn不是Malong的新电子乐单曲吗?听说很有名诶,用的是纳兰的词。前几天我赶场子的时候,我们那里还经常放呢!" 袭佑没有说话,神色却出乎意料地沉重,嘴角紧紧地抿着。 『下面,让我们来欣赏Malong的新曲——画堂chūn!』先是一阵优雅的古筝和琵琶的合奏,曲调极古典,然后鼓声一震,整首曲子突然狂放了起来,电子乐和古典乐器的结合倒也颇有意思。 然后,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忽然妖jīng一样吼了起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chūn……』澄砂跟着曲调摇头晃脑。 她的工作是领舞的小姐,乐感一向很qiáng,即使随便动动身体都极有节奏感。 待唱到"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的时候,歌手的声音忽然拔了个尖,在"相对忘贫"的"贫"字上纠缠不休,一气比一气高,又尖又亮,随时都会断开似的。 随后是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英文Rap。 一首歌足足闹了六分多钟,终于结束。 袭佑飞快地抬手,将车载CD关了。 "你……会唱吗?这首歌?" 他沉声问着,神色严肃。 澄砂有些莫名其妙,"会……不过你gān吗问这个问题?你喜欢Malong那个人妖的歌?真看不出来呢!" 袭佑顿了顿,才道:"会唱就好,等会到了夜总会,记得上台去唱……当然,今天我们夜总会不营业,专门待我处理这事。" 澄砂吓了一跳,"喂!不会吧老兄!我只是处理灵异事件而已,不包括上台表演,我的出场费很贵的!" 她调皮地对他眨眨眼睛,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异常可爱。 袭佑揉了揉额角,叹道:"我知道了……大小姐……酬劳里会给你另算,但是,今天一定要帮个忙上去唱这首歌……问题,就出在这首歌上……" 原来,只要不放这首画堂chūn,一切都正常,但是,那天请来的歌手和舞女都是因为唱了这首歌,才入魔的。 在他工作的那个夜总会里,画堂chūn成了禁忌曲目,只要一放,立即就会有人入魔,仿佛电脑里面的病毒,一发不可收拾,准时准点发作。 现在,那家夜总会被迫停止营业,名声全被破坏,为了保住饭碗,他不得不出面解决。 "我想,如果是法师来唱,应该没有问题,说不定可以将怨念的根源找到。" 他认真地说着,将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熄了火。 "你自己怎么不上台唱?" 澄砂捉狭地问着,顿时看到了他尴尬薄怒的模样。 啧,没意思,这人怎么动不动就生气? 袭佑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冷道:"要唱,我也只唱帕瓦罗蒂的,Malong那个人妖的,根本不配让我唱!" 澄砂差点喷出来,浑身颤抖地下了车,笑得几乎打滚。 帕瓦罗蒂?!亏他说的出口!她还真想看看这个狂妄的小子怎么唱男高音呢! 袭佑微微红了脸,"别闹了,快进去吧!乐队和老总都等着呢!" 袭佑工作的这家夜总会,的确是属于一流的娱乐场所。 整个建筑一共有六层楼,一楼是高级酒吧,放着爵士和SAX,进去转个弯,进了电梯去三楼。 二楼是专人舞厅,只表演,没有顾客用的舞池,可供租赁。三楼才是有表演又有舞池的地方。 四楼和五楼都属于VIP的休息室,据说可以提供"特殊"服务。六楼是赌场,尚未装潢完整。 电梯门一开,里面出乎意料地暗,只有天花板镶边有一圈小灯闪烁。 澄砂微微皱了一下眉,轻道:"这里不gān净,事实上,这栋建筑就不gān净!你们老板选地的时候,不请风水师吗?yīn气这么重,怎么能拿来做娱乐场所?" 袭佑领着她走过宽敞华丽的长廊,一边轻道:"老板一向不相信怪力乱神,我刚进来的时候也觉得这里不gān净,怨气很重的样子,不过既然他不在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刚开始营业到前几天,都挺顺利的,谁想到突然发生这种事?" 澄砂闭上眼,集中jīng神感受了一会,才道:"是怨念,估计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你调查过以前这个建筑是做什么用的吗?" 袭佑点头,"当然,说出来你别惊讶,这里以前是一家私人医院,不过听说风评不是很好,院长前几年把款子全部卷走逃去了国外,留下个烂摊子,最后还是老板把地皮买下来了。" 澄砂呼出一口气,"原来是医院,难怪!恐怕这家私人医院医死了不少人,满墙满地都是怨念。" 说着,她一脚用力踏在地上,将刚刚冒头出来的一块黑色影子用力踩了下去。 虽然遍地都是这种低级的怨念,但是她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它们都集中在三楼?特别是在走廊这里,密密麻麻,看了连她心里都有些发怵。 而且,更奇怪的在这里—— 走廊走到尽头,两旁分别有两个宽敞美丽的拱门,那些低级的怨念,整齐地停在这里,再不进一步。 那qíng形,就好象拱门这里安了一扇玻璃门似的,无论它们怎么挣扎,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袭佑,他对她微微点头,轻道:"里面就是舞场,奇怪吧?怨念到了这里就没了。舞场里是有一个高级的怨念,克住低级的灵,但我怎么也找不到它的根源。" 她叹了一声,直接走了进去,"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找吧。找怨念我还挺擅长。" 一进拱门,弯弯绕绕走了一会,又一扇拱门立在眼前。 门内是一个巨大现代的舞场,周围安置着一圈金属桌椅,正中是舞池,高出一个台阶的样子,似乎是可以收缩的。 舞场里灯火通明,台上零落地站着几个衣着鲜艳时髦的年轻人,正在摆弄乐器,见他们俩走了进来,都是一愣,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妖媚的澄砂身上。 她丝毫不以为异,直接走了进去。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过来,隐在金丝眼镜后的一双眼睛颇有兴致地把澄砂从头打量一遍,然后对袭佑笑了起来。 "你说的厉害法师就是这个小美人?还是说这根本是你马子?" 袭佑有些尴尬,摇头道:"不是的,她的确是法师,xing质和我不太一样,比我擅长对付怨念,所以把她请来。" 中年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什么怨念,我一点都不相信。那些歌手舞女都是嗑药上瘾了,才会发生这种事qíng。不过算了,既然你坚持,我姑且听你一次。话说在先,要是这个小美人出了什么危险,我可会心疼的,不只心疼她,还心疼一个晚上的营业额没赚到。" 袭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随便你怎么想,人我带到了,马上开始吧。" 他望向澄砂,却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付黑色的丝绸手套,上面绣着一些白色的文字,隔得远看不太清楚。 她将手套戴在手上,一把扯下帽子,满头的浅金色长发顿时流泻而下,惹来一串惊艳目光。 袭佑走过去,低声问道:"现在可以开始吗?老板马上去叫音效师和乐队准备。" 澄砂点了点头,拉开深蓝色羽绒服的拉链,将衣服脱下来往袭佑手上一丢。 "帮我拿衣服,我上去先看看qíng况。" 她的神色再不嬉笑,显得严肃且谨慎,气势顿时bī人。 袭佑脸发热地将眼光qiáng行移开。 唉,这个丫头,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啊?整片雪白光滑的后背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裤子的腰那么低,一截纤细的腰身完全bào露出来。 她难道没注意这里的男人眼睛里都开始冒绿光吗?! 澄砂走上舞台,随手拿起话筒,回头对乐队的那些年轻人微微一笑,"你们只管奏乐就好,不管发生什么事qíng都别停,也别害怕。" 随着老板的示意,音乐声慢慢响起,正是那首画堂chūn的曲调。 她还没开始唱,就已经感觉到空气里不正常的波动,黑色的怨气渐渐开始浮动,往她这里聚集过来。 她抬起脚,一脚踩住一块窜到她脚下的黑影,张口就唱。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chūn……』声音妖娆妩媚,比Malong的原唱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妖异。 脚下的黑影不安分地蠕动,突然消失,接着,四面八方有无数的黑色手抓过来,扯她的头发和衣服,qiáng迫她开始舞动。 澄砂一边唱,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符纸,飞快地一张张贴过去,黑色的手顿时烟消云散。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她闪身让过一只黑手,一脚踢过去,动作迅速利索。 奇怪,只是这种程度的怨念吗?很轻松就可以应付啊!那些被魇住的人到底是怎么发疯的? 『若容相访饮牛津……』 她提气,声音陡然拔高,『相对忘贫——贫——贫——』一声比一声尖锐,细细地直窜上去,裂帛一般。 空气的波动顿时混乱,有一种尖如刺的东西突然扎进她耳朵里,剧痛无比。 她一分神,惊喘一声,话筒差点无法捉稳,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那一个刹那,一团巨大的黑色雾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迅速包裹住她,竟然连抵抗的时间都没有! 袭佑大惊,厉声叫了起来! "小心!澄砂!快躲开!" 话音一落,那团雾气已经完全钻入了她的身体,瞬间消失不见。 澄砂整个人突然僵在那里,神色呆滞,手脚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袭佑骇然地看着她,却见她忽然丢下话筒,整个人一个鹞子翻身,拇指搭上中指,摆了一个妩媚的兰花状。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chūn……呀,天为谁chūn……』她张口,缓慢地,妩媚地唱起了戏剧,一双眼睛成了死鱼一般,半点神采都没有了。 她唱的歌不成歌,调不成调,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剧目调子,凄厉却婉转,声声滴血。 『天为谁chūn……天为谁chūn……』 她反反复复,只唱这一句,慢慢地,两颗豆大的泪珠从无神的眼睛里迅速滑落,染湿她的浅碧色露背装。 乐队的人谁也不敢动一下,只能埋头继续奏乐。 台下的老板早惊呆了,动也无法动,他亲眼看到了!那团雾气突然就钻进了那个小美人的身体里!世界上真有怪力乱神的事qíng吗?! 袭佑见势不妙,抛下澄砂的衣服,立即就要上台救人。 突然,澄砂的手伸了出来,做出阻止的样子。 "别……别过来……让我来对付……" 她艰难地说着,咬牙切齿,只说这么几个字都耗尽她所有的气力。 袭佑猛地刹住脚步,怔怔地看着她从口袋里艰难地掏出空白符纸,咬破嘴唇,用手指蘸了血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上复杂的咒文。 心里有一种绝望悲伤的声音,从黑色的雾气钻入身体的时候,她就没办法控制那种感qíng了。 那个声音不断地gān扰她的思维,一边一边地说着"天为谁chūn,天为谁chūn……"然后她的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 这就是怨念的执著吗? 为qíng所困,还是被人抛弃? 她试着和它沟通,它却没有反应,只顾着沉浸在三十多年的悲伤里。 真是一只固执的怨念灵! 符纸被她缓慢却坚决地贴在胸口上,她的耳朵里忽然传出一阵凄凉的哭声。 下一个刹那,无数画面流水一般淌过眼前。 白色的染上灰尘的窗帘、染血的chuáng单、窗户外一棵枯死的老槐树,还有点点斑驳在窗帘上的阳光,仿佛碎裂开的金子。 那个人,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就这么走了,走了,走了……没有气力去追,只能留在那里默默地哭。 眼泪顺着脖子往下淌,心都要裂开。 爱一个人,居然是无比艰难的事qíng,用痛苦换来一点点的幸福,是多么的珍贵。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chūn? 空气里突然发出轻微的啸声,一团巨大的雾气从她心口猛地窜了出来。 在空中蠕动了半晌,突然狰狞地化为鬼怪,张牙舞爪地往澄砂扑了过来。 袭佑大喊了一声,"给我小心点!澄砂!" 那只鬼怪口中喃喃念着"天为谁chūn",一边扑下来,一爪子就要撩上她的脸。 澄砂吃力地闪了过去,反身一腿踢上去。 她的腿居然从鬼怪的身体里面穿过去了?!啊,她忘了怨念是没有形体的! 鬼怪再次扑上,毫无章法地攻击她,澄砂闪躲得飞快。 别看它没有形体,如果真给它撩中了,估计会感染yīn气,严重一点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每一个人,都比我幸福,chūn天为他们而美丽,……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最凄惨?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老天好不公平……』它流着泪,串串滑落,成为烟雾瞬间消失。 澄砂一个后翻,让过它的爪子,一边厉声道:"什么叫你最凄惨?不过是爱qíng受了一点挫折,就哭天喊地想不开!残留下这么大的怨念,你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吗?!" 鬼怪怒道:『你懂什么?!生生和最爱的人分离是怎么样的痛苦你知道吗?!把你的心肝挖出来试试!就是那种感觉!』澄砂哼了一声,"我管你!世界上每天还不知道要被抛弃多少人,饿死多少人,受战乱无法安生多少人。比你惨的人多的是!你自己悲伤就好,凭什么要世界都陪你伤心?!" 鬼怪突然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她。 澄砂愣了一下,咦?难道它还真被说动了?奇迹啊! 半晌,它忽然轻声道:『我不了解别人是什么痛苦,怎么样凄惨……我的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谁也不能代替我,谁也没有资格指责我的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痛着普通的痛苦,可是,你能说这样就不是痛吗?一定要颠簸流离才值得被同qíng?』澄砂有些接不上口,怔在那里。 它桀桀笑了起来。 『你只是一个小丫头罢了,想说服我,你还需要磨练啊!』它陡然扑上,狰狞地举起爪子,眼看就要砸在她头顶! 澄砂忽然冷冷一笑,捏紧拳头,不让反而迎身而上。 "天真的是你!" 她一拳击中鬼怪的身体,打得结实无比。 "我戴了特制手套,这下还打不到你吗?" 她收回拳头,踏上一步,又是一拳! "什么天底下最凄惨的人!笑死人了!这个城市一天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和你遭遇一样,人家不是照样生存下去?!你悲伤是你自己的事qíng!我没有权利gān涉,但是,你若触犯到了别人的利益,就不可原谅!凭什么我们都要同qíng你?!" "你说我天真也好,幼稚也好,都没有关系!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一天到晚自怜自艾的人!别让我再看到!看一个我打一个!" 她将它一拳打飞出去。 鬼怪嚎叫着猛地窜离台上,瞬间消失在一个yīn暗的角落里。 "袭佑!" 她叫了一声,他的行动如风,已经跟着跑去那个角落。 他的掌心发出一种柔和的白光,罩在角落里。 只听一声深深的叹息,轻薄的仿佛早晨的雾。 舞场的怨气顿时消失,走廊里那些低级的怨念争先恐后地奔进来,被澄砂一把符纸撒出去,全部收服。 空气纯净起来,原本浓厚的压在头顶的怨念此刻完全消失。 澄砂走到袭佑身边,弯腰问道:"怎么样?收服了吧?" 他点了点头,"收得很彻底,这下没问题了。不过……你看这个……" 他指着那片没有装潢过的,灰白色的小小角落,上面不知道用什么硬物刻下一行字。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chūn?』 字体朴拙,上面布满灰尘,却是一笔一划,仿佛划过血ròu生生刻上去一般。 她顿了一下,轻道:"袭佑,你应该有门路吧,去查查怨念的主人到底是谁。我挺想知道的……"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恍然,说不出是后悔还是怜悯。 "好,我会去查的。" 答应下来之后,只有沉默。 ********* 白垩时代今天开门挺早,下午一点多,来了一个客人。 袭佑将一沓资料放在澄砂面前,"就是她了,我可是费尽了心思才找到了完整资料!" 澄砂来不及说谢谢,急忙扯开纸袋抖出里面的资料。 关明月,女,生于XXXX年X月X日,亡于XXXX年X月X日。生前是舞蹈演员,家中有一弟。 "她就活了二十五年啊……" 澄砂喃喃说着,继续往下看。 袭佑轻道:"后面有更让人震撼的东西,你看了就知道她为什么不想活久了。" 与其弟有暧昧不正当关系,为人发觉之后,被告乱伦送上道德法庭。其弟于法庭宣判前一天与其分手,她大受刺激,被医生诊断为刺激xingjīng神病,送入XX医院qiáng制治疗,不出三月,亡于自杀事故。 后面还有她死后的照片,她是用chuáng单栓着chuáng柱自缢而死,死状奇惨。 澄砂将资料丢在桌子上,不忍再看。 "她竟然和自己的弟弟……" 她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不可思议……该说她可怜还是可悲呢? 爱上不该爱的人,幸福,果然难得而显珍贵。 袭佑喝了一口奶茶,叹道:"不管怎么说,事qíng都过去了,人也已经死了。她弟弟后来一辈子都没娶妻,也算对得起她了吧……只能这么想。" 澄砂也叹了一声,没有说话,望向窗外。 窗外chūn光明媚,现在已经接近三月底了。 眼前忽然晃过那棵枯死的老槐树的影子,斑驳的日光,染血的chuáng单。 果然是——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chūn? 天为谁chūn? 她不知道啊…… 17.白发如银(上) 四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道旁的梧桐树也开始长出新绿的叶片。 净砂的伤势在细心照料下,终于完全恢复。 对于师父的突然到来,她有些惊讶。 不过在她康复之后,师父只丢下几句话就离开了。 『我在山上算得你近日有大难,所以下山来看看你,既然没事,我也放心了。』『我最近有些事qíng,可能会在这个城市逗留一些时日,不要来打扰我。』『过几天,或许为师会有事qíng要你处理,到时候给你寄信。你别留我,我一个人比较自在一些,你身边有加穆,我也放心。』她记得,师父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加穆,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冰冷,没有一点感qíng。 师父怎么会这样看加穆呢? 『huáng金手镯是保平安的法器,你好好戴着,别取下来。这也是为师能给你的最后一点东西了,你一切好自为之。』说完,师父就走了,一袭藏青唐装,一个半旧藤箱,头也不回地出门。 她在楼上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对于这个严厉的师父,她一向是惧多于爱,即使现在看到他,本能的选择还是惧怕。 可是这样的师父,却将自己的宝贝毫不吝啬地留给她,得知她会有难,放弃自己隐居山林的志向,再次入世救她。 "加穆……"她突然喃喃开口,唇上有一抹羞涩如同小丫头的笑,"其实……我觉得,师父很像我的父亲呢。虽然我不知道真正有父母是怎么样的感觉,可是差不多也就是这种温暖安静的心qíng了吧……" 加穆正在和PS2游戏里的终极BOSSgān架,专心极了,听了她的话,头也不回随口应道:"是啊是啊,真好,他能有你这个女儿,也是他的福气吧……" 净砂瞪向他,却见他一双手忙得不可开jiāo,显然没工夫听她说感叹。 她没说话,走过去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小说,专心看了起来。 或许是受伤没有回白垩时代的原因,这一个月都没有什么任务接手。 开始还觉得悠闲,慢慢地,便开始无聊了。 或许她只适合天天在外奔波吧,没有安闲享福的命。 手里的小说正看到jīng彩处,却听加穆连连大叫起来,手舞足蹈。 "哎呀哎呀!就差一点点了!靠,什么破游戏!不玩了!" 他把手柄砸在地毯上,孩子气地关上电视,躺在地板上仰头看天花板。 她才不理这个狐狸男,继续看小说,头也不抬。 半晌,忽觉腿上多了一只色爪子,暧昧地抚来抚去,耳边就听加穆在那里撒娇似的说道:"净砂老婆,你言而无信,欺骗小生我的感qíng……" 她头上立出数道黑线,无奈地合上书。 基本上,只要加穆一开始喊无聊,她就绝对别想安静地看书了。 "你又埋怨什么?我骗你什么了?" 她瞪着他,一把将那只láng爪丢出去。 加穆继续爬,半个身子赖在她膝盖上,扭麻花似的。 "我的灯影牛ròu呢?你一个月前就在饕餮面前和我约定好了,酬劳拿到之后就请我去希尔顿,你现在是不是想赖帐啊?" 她愣了一下,这才突然想到,自己的确欠他一顿好饭菜,她几乎把这事忘了,如果他今天不提的话。 "等下打个电话给澄砂,让她今天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出去吃。" 说着,她又拿起书,打算继续看。 书落入láng爪里,无辜被丢去了角落。 加穆忽然站起来,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净砂,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报答呢?" 他轻声说着,再也没有làngdàng的模样,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爱怜无比。 她有些惊讶,这只狐狸男今天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感xing,吃错药了? 他的手慢慢滑到她后背的已经痊愈的伤口上,停在那里,然后轻轻按上去。 说他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以前愿意为他死的人也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是像她这样豁出了命来保护他。 他的胳膊上,到今天似乎还残留着她鲜血的灼热,那股炽热一直烙进灵魂深处,再也忘不了。 她对他,实在是……非常好的。 他都知道的,她嘴巴硬,不会说软话,脸上的表qíng也很冷酷,很不讨喜。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毫不犹豫地可以为他去死,即使嘴巴上不让,却什么事都顺着他,宠着他。 为什么呢?妖之果偏偏在她身上,如果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哪怕要他放弃之前的一切,也宁愿成为一个同样平凡的男人一辈子和她相守。 生平第一次,他这样痛恨世间的一切。 "以后,别对我这么好了,拜托。" 他低声说着,哪怕心里再痛苦,也不会在表面泄露出一点。 净砂摸了摸他的额头,奇道:"你没发烧啊,在说什么胡话?谁对你好了?快给我洗碗去!从昨天晚上赖到现在,以为你耍乖我就会不计较吗?!" 他有些失笑,将她放了开来,低头看了她一会。 "你要再这么宠我,我可要霸王硬上弓了!" 他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嘻嘻笑着躲开她恼羞成怒的巴掌,窜去厨房一边大声唱歌一边哗啦哗啦开水洗碗。 "死色láng……" 她喃喃念着,恼怒的神qíng渐渐消失,演变成甜美的笑。 可以一直这样维持吗?这种小小的幸福。 一个人要独自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很容易陷入孤独的旋涡里出不来。 所以,男女才会结合,所以,人们要群居。 她,是不是已经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了呢? 每一次出完任务回家,想到那个小小的屋子里有心爱之人等着她,里面充满他的气味,她就会有一种洗尽疲劳的温馨感。 幸福,或许就是这种平淡又恒久的感觉吧…… 她还要渴求什么呢? ************** 许诺的灯影牛ròu刚吃完没一个星期,家里收到一封信。 信封是很古老的油纸,上面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收信人姓名和地址,最后的落款是一个"王"字。墨香四溢,显然是上等的墨汁。 信是澄砂先收到的,她立即就看出那是师父的笔迹,动也不敢动,晚上净砂和加穆回来之后,直接jiāo给了他们。 净砂抖开信纸,那是很古老的名贵宣纸,专门用来写信的。 师父似乎对现代的事物接受能力不高。 信纸上竖着写了几句话。 『兹有XX市郊区梦兰村,村中常发生失踪案件,疑为妖物作祟。你与加穆二人速去解决,三日内到达。为师有要事在身,无法前往,谨慎谨慎!』"梦兰村?不会吧,是乡下?" 加穆往嘴巴里塞着小番茄,将信从头看了一遍,无聊地丢在一边。 净砂将信拿过来,轻道:"乡下妖物更多一些,毕竟那里清净。如果是有人失踪,或许又是一个会吃人的妖物了。" 加穆哼了一声,"连酬劳也不说,难道要gān白工?我可不认为老头子会给我们什么丰厚的酬劳!" "加穆!" 净砂皱眉,他说话越来越没上没下了!怎么能这样对师父不敬?! 他耸耸肩膀,"好好,我听你的,谁让你是我心爱的老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既然师父的意思是希望我们早点去,明天就出发吧。那里是小地方,没有飞机,只好坐火车,一个晚上应该就可以到了。" 伤势复原之后,这是第一个任务,又是师父直接委托过来的,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加穆瞥一眼她踌躇满志的模样,没有说话。 那个老头子,终于开始主动出击了吗? 他的心肠真是出乎意料地冷硬,真要这样毁了她么……? 他静静看着净砂,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半晌,他突然开口,"净砂,你还是别……" 话没说完。 "你说什么?" 她回头看他,"别什么?" 他摇头,"不,没什么。早点休息吧,我们一早就要出发。" 别再做任何任务了……这话,他没能说出口。 他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 梦兰村位置偏南,说是村,其实是一个小镇。 火车在站台停了几分钟,终于开了门。 加穆揉着脖子嘴里不停埋怨着火车不舒服,脖子落枕之类的,絮絮叨叨领着净砂下了车。 月台上站满了人,都是来接朋友和亲人的,其中有几个人手里高高举着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欢迎天净砂小姐和加穆先生"几个醒目大字。 净砂和加穆对看了一眼,他们实在是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接风。 走过去,和其中一位面目慈善的大婶报了身份,她用一种热qíng却怀疑的眼神看他们,似乎不太相信他们这种看上去纤细柔弱的都市人是厉害的法师。 从接风的几个村民口中,他们了解了一些关于失踪的qíng况。 其实,梦兰村只是一个由几个大姓组成的村庄,人数并不是很多,所以一旦少了什么人,立即就能被人发觉。 出事的是"秦"这个大姓。 最早失踪时间发生在四十年前,秦姓本家的老二结婚一年,老婆刚生下两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子,没几天,这对夫妻就突然失踪。 秦家的老人们为了找他们,几乎花了无数的jīng力和时间,可是那两人就好象消失在人间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 之后过了十五年,那对留下的孤儿也成长为英挺少年,不幸的是,他们也在某一天突然失踪,下落不明,依然是到处找不到。 他们也想过报警,但是迷信的老人却认为这是得罪了大仙的后果,坚决不允许。 搜索无果,只得放弃。 但是,事qíng并没有完结。 秦家好容易过了二十五年的平安日子,却在前两天,秦姓分家新出生的一对龙凤胎也失踪了! 他们还是只有三个月大的孩子啊! 这个事件让全村的人都开始惊恐,生怕这种厄运哪天会降临到自己姓氏上。 老人们都说秦家一定是以前造了什么孽,所以注定无法安生,一时间,人人自惶,更不用说秦家的那一大帮家族该如何惶恐了。 净砂听完这段恐怖的失踪历史,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你们,为什么不考虑报警?这种失踪案件,说不定是贩卖人口的集团暗中gān的事qíng,怎么那么确定就是妖灵作祟?" 一个满脸皱纹的大叔叹道:"怎么没想过报警!可是秦家的人自己不愿意报啊,特别是本家的那位老太爷,死活不给报警,只说是惹了妖魔,一天到晚嚷嚷着叫法师来除妖。" 大婶接口道:"是啊,不瞒你们说,我们这几年前前后后不知道请了多少法师,结果什么妖也没除了,该失踪照样失踪。前两天还有人说的更玄,说在钉子山后面看到了之前失踪的那对兄弟呢!当然没人相信。" 净砂看了一眼加穆,他摇了摇头,表示没头绪。 她轻道:"既然如此,这个任务我们接手了。这里是我们的合同,请在上面签名,无论成功与否,订金十万不退还,酬劳等任务完结再算。"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式两份的合同,递了过去。 接风的大房车很快驶入秦姓村庄。 这里是典型的乡下,青瓦白墙,屋前还有池塘,屋后有水井和猪圈。 只是,没什么生气,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家家都紧锁着门。 下了车,净砂立即感觉到空气里不同寻常的异动。 这种感觉……莫非是妖?是妖气!虽然不甚厉害,却也清晰可感。 原来真是妖魔作祟! 她感觉加穆拉了她一下,急忙回头。 加穆低头在她耳边轻道:"妖气传不了这么远,看样子,妖魔就在村子里。你能看出源头在什么地方吗?" 她没有回答,慢慢捏着手指算起来。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她念遍了五行,却抓不准妖魔的方位和属xing。 莫非,不是天生的妖魔吗? 天地间妖魔从五行而生,逃不出金木水火土这个圈子。 可是,她却找不到这只妖魔的属xing,那种怪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吱呀"一声,不远处,一个屋子开了门。 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提着水桶从门里面走了出来,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旁边站着的这么多人,径自往水井旁走去。 "那是秦姓本家的一个寡妇,听说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丈夫,一个人艰辛活到现在。我们时常接济她,但这个老太太脾气太古怪,完全没办法和她说通话。可怜,年纪这么大了,连个儿孙也没有,我们都看不下去呢!" 大婶怜悯地说着,急忙走过去要帮忙。 净砂和加穆也跟着走了过去。 不对,有什么事qíng不对…… 净砂微微眯起眼睛,暗暗心惊。 她应该不会算错……难道说…… 那个佝偻的老太忽然抬眼望她,目光里充满一种歇斯底里的笑意,却又冷冽如冰。 那是……疯子才有的眼神…… 净砂没有停下脚步,慢慢走到她面前,直直与她对望。 "原来是你,终于捉到了。" 她低声说着,将老太手里的水桶接过去丢在地上。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她,嘴角开始颤抖起来。 半晌,她忽然笑了。 "厉害,你是第一个这么快认出我来的人。可是,你想收我,还早了一点。" 她这样说着,原本佝偻的背忽然挺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净砂。 "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你收不了我的。" 她笑,原先盘在脑后的发髻突然散了开来,花白的头发瞬间变白。 白发如银。 18.白发如银(下)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qíng的大婶和大叔被加穆qiáng行支开,送进大房车里,防止他们被妖魔伤害。 净砂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对面这个老妇人满头的白发。 一个人,要活多少岁月,才能拥有如此纯粹透明的白发? 那种美丽的银色,似乎连日光都可以轻松穿透,圣洁得像一种讽刺。 "人呢?那些失踪的人,被你弄哪里去了?" 她直接开口问,不打算和她缠下去,手上微微一晃,火红的筷子已经夹在手指间。 老妇人咯咯笑了起来,也不答话,转过身子,直接望屋子里走去。 "别动!这是第一次警告,你若再动弹,我便不客气了!" 净砂冷冷地说着,筷子尖隔空抵在她的背心,将所有的灵力集中在那一点上。 老妇人停下脚步,半晌才轻道:"你不是要找人么?那就跟我来。" 她的声音含笑,似乎很开心的模样,她的背影看上去纤细柔弱,银发柔顺地垂在上面,半点老态都没有。 这只妖魔,给她一种很异样的感觉,yīn森森地,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加穆走到她身边,扶了一下她的肩膀,轻道:"你还是别过去了,让我去吧。" 他推开净砂,径自走上前,立即就要跟着那老妇人进那栋小小的瓦屋。 "加穆!" 她有些惊讶地低喊了起来,他到底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他那么积极过啊! "净砂,你要是还愿意听我的话,就离开这里,以后也别接什么任务了,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吧。除灵师不适合你,你的心太软了。" 不但软,而且很容易被外来的冲击改变。 至少现在,他真的不想看见她被人王那个老家伙毁在这种地方……这种,充满血ròu味道的地狱……他刚走两步,脚下突然被人一绊,一个不稳,差点跌个狗吃屎。 "谁?!"他láng狈又恼怒,自己的光辉形象啊,就这么给破坏了!人家好不容易做一次护花英雄的说! 一只手忽然盖上他的眼睛,柔软滑腻,然后净砂低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废话呢?不做除灵师,我还能做什么?给我好好待在这里,这一次任务,我绝对不会放弃。" 说完,她将他用力一推,黑色的身影飞快一闪,跟着老妇人走进了那栋屋子。 "笨蛋!别进去啊!" 他急叫,可是门却砰地一声合上了。 他怔在那里。 怎么办?他要跟进去吗?他好不容易放弃之前的坚持阻止她,可是,门却合上了……只要再等一等,他盼了很久很久的东西就会到手了。 只要马上冲进去,净砂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要怎么做? 颤巍巍的大婶大叔从房车里跑出来,拉着他直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qíng。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平时的巧舌如簧现在一点都发挥不了。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急切地呼唤着什么,催促着他赶快行动,不然即使得到了妖之果,他也会后悔终生。 可是,他选择不去听,咬紧牙关转身。 身后的一切,都陷入黑暗里。 "奇怪,平时这个时候,秦家村的人应该都出来活动了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大婶有些惊恐地自言自语着,忽然拉住身旁的大叔,对加穆qiáng笑道:"年轻人,你也是法师吧?这村子里,是不是真有妖魔啊?刚才……那老寡妇……她到底是……还有现在都快中午了,怎么村子一个人都没有?是不是也给什么妖魔魇住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 何止是给魇住了呢……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啊……人王,人王……你究竟从什么地方找来这种妖魔? 满鼻子里都是浓厚的血腥味,他几乎能想象到净砂进了妖魔的屋子里,能看到什么样残酷的景象……屋子里黑dòngdòng地,昏暗异常,只有靠近天花板的一方透气窗,泄进缕缕阳光。 无数灰尘仿佛钻石的碎屑,在阳光里窜来窜去,闪闪发亮。 空气里,有一种暗哑的香甜气味…… 净砂的心忽然一紧。 不对!她似乎曾经经历过这种事qíng…… 这种夹杂着血腥的,腐臭的香味;这种yīn暗cháo湿的房间……在哪里?在哪里?为什么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有一根冰冷的事物突然触上她的手背,她骇然yù呼,眼前阵阵发黑。 她连低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她那么恐惧?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麻麻的。她咬了咬牙,猛地将手抬起来,定睛一看,却是加穆给她的huáng金手镯。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在怕什么呢?一个人身处黑暗里面,容易胡思乱想么?" 那个白发的老妇人,声音里带着一种魅惑,在前方不到四尺的地方骤然响起。 净砂防备地将筷子举在胸前,冷道:"那些失踪的人呢?!你想耍什么花招?!" 老妇人呵呵笑了起来,居然颇有妩媚之意。 从刚才她就感觉不对劲了,这个老妇人……似乎根本就对法师什么的不甚在乎。 她是在开心什么? "人啊,是一种非常害怕孤独的动物。一个人没有办法生活下去,所以,我们需要光明,需要群居,需要有人陪伴自己度过短暂的一生。" 老妇人轻声地,柔软地说着。 黑暗里,净砂感觉她的衣袂微响,似乎向前走了两步。 她立即警惕地跳后两步,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再不把失踪的那些人jiāo出来,休怪我收了你!" 老妇人轻笑一声,有些调皮,有些淡漠。 "人?人都在你周围啊,你看不见么?" 话音一落,眼前突然灯光大作,满目的血红几乎刺伤了她。 老天……! 净砂捂住口鼻,踉跄着倒退好几步! 家具!屋子里只有家具!可是,都是人做的家具啊! 白森森的腿拼起来做了桌子和椅子腿,大块的人皮铺做桌布,墙上掉着无数人头,灯光就从它们的嘴巴和眼睛里透出来!地毯是一种yīngān了的暗红,弥漫出香甜又血腥的气味……净砂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张口就yù呕! 地狱……地狱!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她行业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残酷的景象! 她的手脚第一次开始发软,竟然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老妇人慢慢走进她,缓缓抬手从人骨嵌成的chuáng上拿起一根断了的手臂,爱怜地贴在脸上。 "开始,我只是不想死亡,我害怕寂寞。可是,一个人是寂寞,两个人,甚至更多的人在一起,却反而成了孤独。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我找了那么多人来陪我,可是没有人能陪我多久,他们那么脆弱,很快就会生病,死亡。我只是不想再孤独而已,可是找来的人越多,我就越孤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连问三声为什么,人已经走到净砂面前,一双衰老却一点也不浑浊的眼直直瞪着她。 净砂本能地后退,不经意间,后背已经抵在门上。 无路可逃。 老妇人将断臂丢了开来,抚着自己的胳膊,柔声道:"那个时候,我只是怕他离开我,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虽然更加孤独,可是我总觉得再等一等,等一段时间,孤独的感觉就会过去。但是,他却执意要离开我,因为我们都是为了逃避孤独而结合的人,但是结合之后,却更加孤独。我恨他抛弃我,所以我杀了他……" "杀了他,恨到将他全吃了,他的血ròu和我融在一起,这样我会不会就不再孤独?你说呢?" 她妖异地贴近净砂的脸,笑得迷茫。 "你……你是人堕落而成的妖魔……!" 净砂艰难地说着,难怪她总觉得她的妖气不对劲!竟然是人变成的妖魔! 万物皆可化妖,只要能感天地之jīng华。但是,人呢?人如何成妖? 她生吃了人,灵魂堕落至十九层地狱也无法弥补,于是gān脆成妖。 那一头的白发如银,也不知她究竟活了多少个百年!老天,她第一次见到人化的妖! "你身为凡人,竟然堕落成妖!"净砂厉声呵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只为了你那些什么孤独的论调!怎么能让你这种害人jīng继续生存!受死!" 她捏紧手里火红的筷子,闭上眼猛然划出! 她承认,自己是在害怕。 面对妖魔,第一次,她天净砂感到恐惧。 她有预感,自己或许会栽在这个老妇人手上……如此妖异的人,她第一次见到。 筷子划了个空,老妇人侧了侧身体,轻松让开她没什么力道的攻击。 她嘻嘻笑了起来,柔声道:"你在怕我……对不对?让我猜猜,站在外面等你的那个年轻人,他是你的心上人吧?愚蠢的孩子啊,你一心要和人相守,你一心想逃避独自一人的寂寞,可是,你难道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只有更大的空虚等着你吗?" 她的话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净砂觉得浑身都没有气力了,捉着筷子的手也开始颤抖。 "你仔细想想,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面孔,每个早晨醒过来,都见同一个人,说同一句话。那样一张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会一点一点被时间侵蚀出皱纹,他会生病,会开始吝啬,会对你发脾气,会开始对其他女人感兴趣。而你,每天看同一本书,做同一样菜,去同一个市场,笑同一种笑容……呵呵,这样的日子一天天重复,没有波涛,没有惊喜,你们的生命就在重复的规律里慢慢消磨。那是一种怎样的空虚啊……" 净砂摇着头,厉声道:"别说了!别说了!住嘴!" 可是老妇人的声音仿佛一种古老神秘的咒语,无论怎么躲避还是逃不开。 "我……我和加穆……绝对不会像你一样的!你不要把自己的意见qiáng加到别人头上!" 她用力吼着,感觉浑身的气力都吼了出来,胸口一阵剧痛。 老妇人微微一笑,无限哀伤感叹。 "我曾经以为,我的生命和其他人都不同,他们都是重复着一种动作,可是我,却是在轻盈舞蹈。我有爱人,我有无限jīng力,我才貌双全。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一辈子,也和所有人一样,重复着拣米粒的动作罢了。我以为自己拣的是金子,其实却只是包裹虚幻外衣的米粒而已……" 她细细抚摩着人皮的桌布,悄声道:"我真是不甘,我找来那么多的人陪我,可是人越多,我越寂寞。没有人要我,没有人给我快乐,所以,大家都去死吧。世界就是一片空虚,我们活着,没有一点意义……" "给我住口!" 净砂陡然吼了起来,伴随着凄厉的声音,是一道闪电一般的银光,发出清脆的鸟鸣。 老妇人整个人忽然往后跌了出去,胸口迸发出无数黑色血液,腥臭无比。 她倒退好几步,有些惊骇地看着净砂,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臂长短的银色刀,刀身细长,发出夺目的银色光辉,艳丽之极。 净砂剧烈喘息着,脑子里一片混乱,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呐喊。 可是,厉日刀却再也没有震dàng,安稳地被她握在掌中,动也不动一下。 她紧紧攥着刀,浑身颤抖。 心里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她感到一种被窥视的恐惧。 银色的光辉从刀身上冉冉升起,映在她眼底,有一种月光般的冰冷。 "住口……别再说了……" 她怕自己无法承受。 生命当真是如此寂寞空虚吗?人因为寂寞而结合,结果反而更寂寞吗? 谁来告诉她答案?! 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二十年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反正都是要死的! 老妇人陡然倒在地上,白发浸透在血泊里。 她却突然笑了。 "我一直在等……在找,找一个可以将我拉出空虚的人……我等到白发如银,也没有等来……我多么……痛恨人类……可是,可是……我却离不开偶尔的温暖啊……" 她的眼泪缓缓流出,忽然瞪向净砂。 "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的……痛恨着他,却又离不开他。我在地狱……等着看你……将他生生吃下肚……哈哈……哈哈!" 一道银光劈下,她的头成了两半,再也说不出话来。 "去死……去死……去死!" 净砂喃喃地念着,手里的刀无意识地狠狠劈下,一下又一下。 她憧憬的小小的幸福,她渴求的小小温暖,全部死在她绝望的话语之下。 为什么?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种任务? 加穆为什么最近那么古怪? 澄砂为什么可以一边笑一边看别人痛苦? 他们……看她伤心绝望,很快乐吗……? 黑色腥臭的血液沾了一头一脸,她却似乎没有了感觉,只知道一刀一刀劈在早就成糊烂血ròu的老妇人身上。 身体里面仿佛有一个怪物,贪婪地吸收她的疑惑和痛苦,然后茁壮成长……厉日刀忽然猛地一亮,几乎刺伤她的眼睛。 她的身体忽然往后一倒,无数血红的雾气从身体的千万个毛孔里迸发出来。 那是……什么? 墙壁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撞击撞碎,尘土飞扬。 一道黑影闪电一般窜了进来! 她躺在地上,眯眼看他——好熟悉的身影……是谁?可恶的背光,她什么都看不清……那人也不说话,飞快奔到她身边,五指在她头顶张开,猛然抓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门也被人猛力踹开,同样的一道黑影冲进来,一掌架住那人的手。 "人王,好卑鄙的手段,好毒辣的方法!你以为我乖乖任你摆布吗?!" 是加穆的声音!人王……不是师父的名字吗?!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关键的一招被生生架住的人王恼怒异常,话也不说,动作奇快,只一挥手,无数符印扑天而来,bào雨一般砸向加穆! "挡我好事!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三巨头!去死!" 符印凶狠地盖下,加穆就地一滚,让过要害,却见人王低身又是一抓,直接抓向净砂的头顶! "想这么简单拿到妖之果?!做梦!" 加穆清叱一声,从背后陡然窜出一条漆黑的类似鞭子似的东西,飞快卷住人王的胳膊,将他猛地拉起,跌向一边。 人王毕竟老辣,也不反抗,顺势一滚,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金光灿灿的匕首,唰地一声便削向鞭子。 加穆急忙收回鞭子,哇,他的宝贝尾巴要是给砍断了,日后可是三等残废呢!美男子选举肯定没他的份了! 这个人王,果然厉害,看样子不解开封印,没办法制服他了! 两个人各自站在屋子的一角,互相警惕对望,净砂躺在正中地板上,浑身被一团血色雾气包裹,一点也动弹不得。 加穆忽然一笑,飞快解开衣服的纽扣,一把扯下上衣! 他的心口纠结着繁琐的黑色纹路,有一个巴掌那么大,此刻纹路上开始发出光芒,缓缓跳动。 "人王,能bī我解开封印的人类,你是第一个……" 他抓破心口肌肤,抄血于掌。 "既然解开了封印,你是死是活,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和我们三巨头争夺东西,你还不够资格!" 他厉声念出古怪的咒文,心口上的纹路顿时蔓延开来,仿佛突然活了一样。 一团团漆黑的妖气裹在他身体周围,他的头发扬了起来,双眼突然变了颜色,眼眸由夜空一般的漆黑,变成了湖底一般的深蓝。 如果不是他此刻充满杀气,那双眼实在是非常美丽的。 "受死!" 他低叫一声,动作轻盈,忽然拔地而起,妖气纠结,化为利剑,扑头盖脸地砸向人王! 人王大骇! láng狈地躲开第一击,却见头顶又击下无数黑色的剑! 不好!躲不开了! 他忽然一个后空翻,伏身于地,硬生生接下那些凌厉的妖气。 背后顿时一阵剧烈痛楚,忍不住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妖界三巨头……好厉害的妖气…… 他喘息着勉qiáng站起,恨然地看着加穆。 半晌,他一个翻身,窜出了屋子! "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三巨头收拾了!妖之果注定是我的!" 声音渐渐消失,刚才还闹得一塌糊涂的小小屋子,此刻安静下来。 阳光从破裂的墙壁孔里she进来,she在净砂脸上。 她一阵眼花。 这一切……是噩梦吧? 一定是噩梦吧……? 脚步声轻轻传来,然后一个人将她温柔地扶了起来。 加穆…… 她无法动弹,怔怔地看着陌生的他,他的眼睛,为什么是如此冰冷的蓝呢? 她怔怔地看着,看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净砂,别哭。" 他的声音轻柔,有一种陌生的低沉。 他在说谁?谁哭了? 她吃力地眨着眼睛,好让那可恶的模糊水汽赶快离开。 谁在哭? "净砂,对不起!" 他低声说着,忽地抬起手,一抓而下——! 19.回忆 她不动,眼睁睁看着那只无比熟悉的手罩上来,一把抓在她的头顶。 那一个瞬间,从他的手掌中传度过来无数冰冷的东西。 很冷,很冷……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说出的冰冷,仿佛他眼底的蓝,纯粹,绝对,无法躲避。 身体渐渐变轻,好象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带走。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看他。 看他那双陌生的,冷漠的蓝色眼睛。 她记忆里的加穆,从来没有过这种沉稳冷酷的神色。 从她六岁初见他,一直到现在,整整十四年,加穆从来都是笑眯眯有些邋遢的样子。 她一直认为他就是这种脾气,什么都满不在乎,烂桃花,神经质,巧言令色。 但是,如今这个如同往常一样将她揽进怀里的人,是这么陌生,陌生到她不知道该怎么看。 "净砂,别怕,别哭。我永远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她恍惚。 这句话,究竟是现实还是回忆? 『怕什么?以后就由我加穆少爷罩你啦!放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骑士会抛弃公主?对,你就是我的公主哦,净砂!』记忆里,那个拽拽的小男生这样对自己说。 那个时候,他还扎着长长的辫子,面容清秀如同女生,身上穿着与众不同的时髦衣服,在一堆白球衣的师兄弟姐妹里分外显眼。 该怎么说呢? 她从小就是一个要qiáng的丫头,对于自己会落后于其他师兄弟这个概念,是属于完全不能接受的。 到现在她都记得,小小的自己,每天穿着布满血迹的白球衣,和喜欢恶作剧的师兄弟打架。 该修炼时,她花比别人多三倍的时间,一个人躲在后山树林里对着木头桩子练擒拿格斗。 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背诵那些拗口冗长的咒文,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比别人都早起一个小时,偷偷修炼。 她到了如今都不甚明白,那个幼小的自己,为什么倔qiáng如斯,几乎是掏空了所有jīng力地拼命,对别人凶狠,对自己更是残忍。 而,澄砂从小就不太喜欢用功,她对得到师父的赞美似乎并不看重,即使被严厉指责懒惰,她也不过当面笑笑,然后背后偷偷哭。 当时,她其实不太看得起这个妹妹,虽然为了保护她无数次和调皮的师兄弟gān架,但,她其实是瞧不起不上进的澄砂的。 日子原本平乏单调,修炼,休息,修炼,吃饭……她从不对其他人嬉皮笑脸,把自己看做只会修炼的机器人。 刻苦的修炼当然换来师父的大加夸赞,她一直是师父眼里的优秀弟子。 可是,她的出色却惹恼了一些早她入门的师兄。 她被人递了警告的纸条,约她夜半去后山小平台决斗,不去的是懦夫。 她的傲气不允许被人看不起,于是她趁澄砂睡着之后,穿戴整齐跑去后山。 小孩子之间虽然稚气,却也有大人一般的自尊和原则,她原来以为是单独的决斗,踌躇满志地昂首走过去。 结果,黑暗里窜出十几个半大小子,用麻袋套上她的头,将她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无论她平时如何能gān,毕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她挣扎,反抗,却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她才不会让这些卑鄙的小子听见她呼痛的声音! 剧痛和黑暗里,她只知道本能地去抓,去挥手。 最后终于给她抓中了一个人,她再不管其他人的拳打脚踢,豁出命地去攻击被她捉住的那个人。 耳边不停传来吃痛的喊声和狰狞地叫放手的声音,她如同没有听见,只知道拼命攻击那人,手脚全用上,甚至不惜用指甲去抓。 如果不是头上被套了麻袋,她想她一定会张嘴去咬。 是的,从小她就是这样一个不要命的人,一旦受到侮rǔ侵犯,歇斯底里不顾颜面也会报复回来。 其中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她的心里根本就不曾在乎过这些人吧。 事实上,她根本也没在乎过什么人。 但是,一旦让她在乎了的,她豁了命也会保护到底。 所以,若是被她在乎的人伤害了,她会连爬起来的气力都没有……大概。 为什么?现在会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是不是因为……那天,是第一次见到加穆……? 是的,是的,那是她和他的初遇啊…… 那天她被揍得很惨,但是那个被她捉住不放的师兄被揍得更惨,头发被她揪去大半,满脸满身都是指甲划出的血痕,牙齿也被打掉两颗,鼻梁被揍断,鲜血不停喷出。 渐渐地,那些欺负她的师兄开始害怕。 他们原本只是想挫挫她的锐气,教训她一下好让这个小丫头别那么傲。 可是没想到,她是属于不要命型的,那个被她抓住不放的师弟,几乎不能动弹了,她却还不放手,一下一下用力踹着他的胸口。 师兄们开始如鸟shòu散,惊恐地跑去前院叫师父。 他们以为那个师弟会被揍死! 就在那个时候吧,一个漫不经心地,略带笑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闹什么?打群架吗?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太没面子了吧!』她顿了顿,却不停手,继续揪着那人的领子往他脸上狠抓。 然后,眼前忽然一亮,罩在头顶上的麻袋被人一把揭开。 那一个刹那,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留着漆黑的长头发,随意扎在脖子后面,一双眼睛皎洁如同星光,灼灼地看着她。 那是一张多么俊秀的脸啊,鼻梁挺直,笑容慵懒,睫毛又浓又长,微微一颤,笑得更欢了。 『哎呀,原来还是一个小丫头呢!好厉害,那么多人打你也不服输。不过……你再揍下去,这个人可能真会死哦……』她呆呆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特殊的异xing,穿着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时髦衣服,耳朵上斜斜打了十几个耳dòng,笑容漂亮极了。 等她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把那个被揍得半死的师兄丢在了地上。 那人环顾周围,见一群惊慌的半大小子站在那里瞪着自己,似乎颇有敌意的样子。 他笑了,轻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火红的牌子,在他们面前一晃。 『失礼啦,历经两年的出山修行,今天终于结束了。我是加穆,你们的二师兄。』二师兄?! 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 早听说师父一共有两个正式收入门下的弟子,大师兄明染年纪已经有十三,经常代替师父来训练他们这些非正式弟子,而二师兄加穆基本就没见过这个人,原来是下山修行了! 就他们所知,只有非常厉害的弟子才能进行下山修行,基本上,下山回来之后,就已经可以出师了。 这个俊秀的女人样的小子居然是传说中的二师兄?! 那些肇事的小子立即逃的逃跑的跑,一下子散个gān净,屁也不敢放一个。 倒霉!要是这个二师兄在师父面前告上一状,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加穆对他们逃窜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没胆子的家伙!揍起女孩子倒是挺厉害。』说完他回头看着净砂,目光柔和却顽皮。 她想她现在一定láng狈极了,头发乱七八糟,脸上一定也是血迹斑斑。 在这样一个洁净俊美的少年面前,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种láng狈样子是那么讨厌。 『你叫什么名字?』 他轻声问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蘸着聚积在地上的雨水,替她擦脸。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在她周围,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又想马上逃开,又想留下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小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诱惑,什么叫心动,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好看,温柔,所以她紧张极了。 『天……净砂……?』 他见她不回答,gān脆捞起她挂在腰上的名牌,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然后他脸色就变了。 或许是那个时候她太小,不能够充分理解他眼神里藏了什么样的感qíng。 但是,那天他灼灼的目光一直到了今天都还刻在身上。 就好象……寻了好久的猎人,终于找到渴求的猎物一样……她曾经一度幻想成初见之时,他就喜欢上她。 可是,原来,竟不是这样吗? 到了今天,她才明白那目光里面,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qíng绪。 那是没有感qíng的,纯粹看中猎物的喜悦。 她被瞒了十四年…… 『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该和男生打架的。』他笑吟吟地对她说,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前院。 她居然就这么乖乖给他牵着,连丝毫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一直走到了前院,他蹲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净砂,去睡觉吧。放心,我罩你,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人来欺负你了。』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服,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动作是什么意义。 或许,只是不想让这个漂亮的人离开自己吧。 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奇特少年。 他瞪圆了眼睛的样子像一只神气的狐狸,然后问她:『怎么了?快睡觉去吧!现在很晚了呢!我还要给老头……不,师父去递jiāo修行笔记呢。』她张开嘴,好不容易轻声道:『别……别和师父说!』他愣了一下,又笑了。这个人似乎很喜欢笑,偏偏他笑起来又那么好看。 『你怕师父骂你?』 她悄悄点头,谁不怕师父骂呢! 他捏了捏她的脸,很江湖式地摆了个义气造型。 『怕什么?以后就由我加穆少爷罩你啦!放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骑士会抛弃公主?对,你就是我的公主哦,净砂!』骑士这样对公主宣誓。 虽然这个骑士有些懒洋洋地,这个公主满身láng狈,不太像公主。 公主骑士的故事她听过很多很多,那些都是làng漫且遥不可及的。 但是,那天,那一刻,却有一个少年宣称是她的骑士,保护她一辈子……她太小,小到完全相信他的话,没有一点怀疑。 月光冰冷,映在他眼底却是温柔的,那个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银色的海洋,从此装满她小小的心灵。 上天突然赐给她一个骑士,所以,从那一天开始,她成了公主,他一个人的公主。 她活了二十年,竟然一直活在六岁那一年的回忆里。 一个笑容,一句话,定了她的命运。 加穆从此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遵守他的宣誓。 她七岁被收为正式弟子,八岁下山修行一年,九岁回来。十岁,十一,十二……二十。 这些年,他一直做她的骑士,真的一直在保护她,从不离开她。 她自以为是公主,但,她不过是一个猎物罢了。 骑士心怀叵测,虎视眈眈,剑鞘里藏着最锋利的宝剑,等着在她最幸福的时候一举刺穿她的心脏。 她果然是……无可救药的人…… 被最在乎的人伤害了,真的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忽然又是一阵模糊,这一次,她清楚地感觉到两行冰冷的泪滑下脸颊。 妖之果,是什么? 师父,加穆……他们要的就是那个东西吗? 天净砂算什么? 她心底一片空白,竟然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加穆的手慢慢离开她的头顶,那种冰冷的感觉终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疲惫虚软。 她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给抽空了。 手指勉qiáng动了两下,吃力抬起,抚上他的心口。 那里纠结着一片巴掌大的黑色纹路,繁琐,神秘,艳丽,古老。 她执著地盯着看了半天,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加穆握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那是……什么……?" 她终于说话,却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她早该知道的,那是封住他妖气的封印…… 加穆原是一只妖魔,是她半辈子费尽jīng力去铲除的对手。 可她不相信,她要他亲口说,亲口对她说! 他笑了,如同小时候那样,调皮慵懒。 "这是我新纹的西式文身,漂亮吗?很贵的哦,我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几乎要窒息。 "漂亮吗?" 他悄声问。 她眨了眨眼睛,两颗泪水掉下来。 "漂……亮……" 他低头用力吻住她,激烈地,不顾一切地。 "净砂……净砂……!" 他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恨不得将她就这样捏碎了去。 她觉得自己快死去,无法呼吸,唇上剧痛无比,却是被他用力咬破了,血腥味充斥在两人口中,他却没有放开的打算。 "净砂,我会保护你的……我永远也不离开你,你看,你是我的公主……你什么时候见过骑士离开公主的呢?" 他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着。 她慢慢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沉沦,马上就要睡着。 骑士和公主,美满了她二十年的梦幻啊…… 黑暗里,一个长发的小男孩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 他说:『我是你的骑士,你是我的公主哦!净砂!』她看见,小小的自己,幸福地笑。 然后,眼睛里流出血红的泪。 20.梦魇(一) 门被人轻轻打开,两个人影走进来。 "她……怎么样了?还在昏睡吗?" 袭佑悄声问着身边的澄砂,漂亮的眼睛有些担忧地瞥向躺在粉色纱帐里的那个人。 澄砂将手里端着的杯子缓缓放在chuáng边的小几上,叹了一声。 "恩,一直在昏睡,都三天了。加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连发生了什么事qíng都不知道,真让人担心啊!" 袭佑微微皱起了眉毛,"会不会……他们俩闹什么矛盾了?" 澄砂揭开帐子,端详着净砂苍白的睡颜,轻道:"谁知道呢?加穆应该不是怄气的人,我也找不到师父……他们这次到底接了个什么任务?怎么弄得这么凄惨?!真是!" 净砂都睡了三天了!一点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她真怕她就这样莫名其妙一直睡下去。 "姐姐……姐姐……?" 她弯下腰,柔声呼唤,一边拍打着她的脸颊。 可是chuáng上的那个女子一点反应都没有,秀长的睫毛动也不动一下,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看上去虚弱之极。 "没办法,三天不吃饭也就算了,连口水也没喝,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袭佑,过来帮我把她扶起来。" 她端起杯子,小心地往净砂口里喂着加了葡萄糖的水,一边拿着纸巾擦去泄露出的水。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清楚。 只记得三天前,老姐一个人走了回来,打开门什么也没说,脸色苍白得和死人一样,脱了衣服就上chuáng,然后就没醒过。 加穆去了什么地方,师父在哪里,这些她都不知道。 感觉上,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因为加穆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姐姐的身边。 可是,这一次,他却完全在人间失踪了一般,手机关机,公寓没人,给他的邮箱发E-mail也没人回信。 事qíng太古怪了! 葡萄糖水全部从净砂的嘴角漏出来,几乎一点都没灌进去。 澄砂皱着眉头,目光开始yīn郁。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如果是有人伤害了她,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些该死的杂种的!" 袭佑将净砂慢慢放下,拉起被子盖住她的身体。 "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吧?她这种样子已经不能再拖了,还是送去医院吧!或者招个家庭医生过来给她好好治疗,不然很快就会脱水的。" 澄砂叹了一声,拉着袭佑走出了卧室,轻轻掩上房门。 "我去找家庭医生的电话,你继续打加穆的手机,如果接通了,先替我狠狠骂他几句!" 澄砂恼怒地说着,转身去书房找电话了。 袭佑只好一遍一遍按着拨号键,做着无用功。 加穆,加穆……他现在才发觉,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男人。 第一次见到他,感觉他是一个话很多的花花大少,挺浅薄的,可是聊上一段时间,又会发觉他知识非常丰富,而且异常敏感细心,对别人的隐私从来不去触碰。 这样的人,会慢慢让人着魔。 因为当你想排斥他的时候,他会带着漫天的温暖将你包裹,让你不得不为他着迷,沦陷在他的魅力里。但是一旦你想要真正靠近他,了解他,占有他的时候,他却又突然离你好远。 你以为已经靠近他了,你是他亲密的人,可是最后才会发觉,自己不过一直在原地踏步而已。 就好象一只自由自在的野shòu一样。 他身上似乎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让人不敢去发掘,生怕将这只野shòu的獠牙招出来。 一阵轻柔的小夜曲打断了他的思路,低头一看,却是净砂的手机在响。 袭佑犹豫了一下,是否该去接通,刚伸出手去,却听澄砂杀了出来。 "我来我来!要是加穆那家伙,我非骂死他不可!" 说着一把抢过手机,打开盖子就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qíng?!该死的,我姐姐都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手机那头传来惊惶的抽气声,然后,顿了半天,才有一个斯文轻柔的男声勉qiáng笑道:"是……天澄砂小姐?我……我是张文华……" 澄砂哎呀了一声,急忙qiáng笑道:"原……原来是张医生……对不起……我以为是另一个混蛋……" 张医生是她们家的私人医生兼营养师,偶尔会过来做做身体检查,营养搭配什么的,关系还算良好。最关键的是这个人特别斯文,一气重话都接不起似的,娇怯怯地好象一个大家闺秀。 澄砂对这种女人样的男子向来没什么应对方法。 "那个……是不是天净砂小姐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去看看么?" 张医生很好心地问着,声音永远是轻柔如同云彩一般。 澄砂刚才在书房里找他的电话找的头大,现在刚好他打了过来,实在是万幸,于是急忙点头道:"是啊是啊!她……病得很奇怪……你看,能不能尽快过来?" 张医生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不过答应之后却又支支吾吾,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似的。 澄砂最受不了男人这样磨蹭,急道:"你还有什么事?快说吧!别结巴了!" 可怜的张医生又给她吓了一跳,只好乖乖开口。 "本来……是有一点私人的事qíng想拜托天净砂小姐的……我最近,遇上了一些麻烦……但是,天净砂小姐既然玉体违和,那就不用多言了。我一个小时后赶到,请放心。" 澄砂挂上电话,皱眉道:"一个大男人也这么结巴,真受不了!他比我适合做女人呢!" 袭佑冷笑了一声,"我看是你比他适合做男人才对……你比很多男人还适合做男人……" 他小声说,不敢让她听见。 事实上,这个丫头除了外表比很多女人都像女人之外,其他的根本就和男人没什么区别。 好歹天净砂那个木头女人还懂得恋爱,懂得温柔。澄砂嘛……他已经不对她有什么期待了。 澄砂瞪了他一眼,"嘀咕什么?快打电话给加穆!我姐姐变成这样,他要负一大半的责任!" "是是,大小姐女王陛下……" 袭佑没jīng打采地说着,又开始重复无用功——反复按下拨号键。 张医生一向准时,来了之后给净砂检查了一番,开了一些药。 "她的脸色很不好,有脱水倾向,而且似乎受着很重的困扰,所以潜意识不愿意醒过来。看样子,她的jīng神压力很大,需要足够的休息时间。我给她开一点安神的药,注意维持卧室的通风。如果没有差错,过两天应该就会醒过来了。" 说完,他给净砂cha了针孔吊水,又放了一盒棉签在chuáng头柜上。 "一到两个小时左右,用棉签蘸水给她的嘴唇湿润一下,不然会开裂的。" 他将听诊器放回包里,站起来对澄砂微微弯了弯腰,"那我告辞了,如果有什么qíng况,请再联络我。" 澄砂将他送去客厅,忽然想起电话里他支吾的言语,不由开口问道:"张医生,你打电话过来,原本是想委托我姐姐什么事qíng?能告诉我吗?" 张医生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勉qiáng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可能是我神经质了,最近总做噩梦,而且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早晨很困难才能醒过来……其实就是jīng神压力大了一些,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我妻子喜欢疑神疑鬼,觉得可能是招惹了什么不gān净的东西,想让天净砂小姐帮忙看看,不过她既然病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澄砂小姐也请放心。" 澄砂点了点头,安慰道:"你也别勉qiáng,如果qíng况一直继续,别忘了来找我们。姐姐不行了,我还在。" 看着张医生出了门,她急忙奔回卧室用棉签不停蘸水涂在净砂唇上。 袭佑实在看不下去,将她拉了出去。 "让她好好休息吧!再给你弄下去,她又会浑身是水了!" 净砂又睡了两天,似乎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是脸色已经不那么苍白了。 澄砂也慢慢放下了心。 只是加穆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越来越觉得加穆这个人有鬼。 那天,净砂的手机突然又响了,拨号人还是张医生。 澄砂百无聊赖地接通,刚"喂"了一声,就听对面一个女子哭喊道:"天净砂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先生吧!" 她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了?张医生发生什么事qíng了吗?!我姐姐现在还在昏睡,没醒过来呢!" 张太太哭得哽咽难言,"我先生……我先生他从昨天中午开始午睡,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不管我怎么叫怎么弄,都不醒!看上去和死了一样!怎么办?怎么办?!" "你别急,他……还有呼吸吗?脸色还正常吗?有什么痛苦的表qíng没有?" 她连声问着,几乎要被张太太歇斯底里的哭声弄到神经衰弱。 "呼吸算正常,但是忽快忽慢,脸色也和常人一样,但是他的表qíng就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又会笑又会皱眉头,但是眼睛就是不睁开,也不说话!" 澄砂吸了一口气,这样的qíng况,莫非是梦魇吗?白日招梦魇,张医生的体质也太奇特了吧……"张太太你不要伤心,把家里的地址告诉我,我马上就去!" 她关上手机,急急起身换衣服,随手从书房的抽屉里抓了厚厚一沓符纸塞进口袋里。 "袭佑!" 她冲去卧室,轻声叫着照看净砂的那个少年,"我有急事要出门,很快就回来,拜托你帮忙照看净砂!" "喂!等一下!喂……!" 袭佑连忙去追,却只追到一片飞快跑走的背影。 "什么啊,我还有工作好不好……" 他埋怨着,看了一眼时钟,都快傍晚了,看样子这个丫头晚上肯定回不来,今天要请假了。 他走回卧室,怔怔看着沉睡的净砂,半晌,才叹道:"你这个木头女人……醒过来之后,可一定要还我这个天大的人qíng啊……" 澄砂赶到张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管家老李脸色发白地将她带去楼上,刚走近卧室就听见张太太惊天动地的哭声,好象张医生真的bào毙了一样。 她二话不说,一把推开房门。 然而,下一刻,身体就仿佛被不由自主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里。 她有些骇然,定睛望过去。 沙发,梳妆台,衣橱,大chuáng。这里是一个标准卧室。 chuáng边坐着一个女人,很年轻,不停在哭,chuáng上躺着张医生,脸上笑眯眯地,似乎正做着什么好梦。 可是……可是……漂浮在chuáng上的那些黑色东西……是什么? 怨气?还是……带来梦魇的邪物? 她的身体……怎么不由自主地被什么力量拉过去呢? 『来,快来……我们让你体验真正的快乐……』『过来吧,过来……我们告诉你真正的幸福……』『忘记痛苦,忘记失落……把一切都给我们……我们给你永生……』无数类似喃喃细语的声音充斥耳边,她的身体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握住,慢慢拉向chuáng边。 澄砂不由一阵恼怒,从口袋里抄出符纸一把撒了出去。 "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给我闭嘴!赶快离开chuáng上那个人!不然我将你们全收了!" 符纸一沾上那些黑色怨气的身,顿时化做闪亮金光,一瞬间就将它们驱散。 chuáng上的张先生"喔"了一声,翻了个身,似乎有些痛苦的模样。 一直在哭泣的张太太终于抬头看向她,两颗亮晶晶的泪珠还挂在眼角,楚楚可怜。 澄砂走过去,对她微微一笑。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天净砂的妹妹,我叫……" 『天澄砂……』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chuáng头响起,她大骇,急忙回头! 却见chuáng头冉冉飘起一团模糊的黑影,头角峥嵘,轮廓狰狞,虽然看不清它的面容,却觉有一双眼睛,灯泡似的灼灼看着她。 原来源头是它!好巨大的一只梦魇! 她张开嘴,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妖孽!" 说着手里攥紧了大把符纸,等候时机就抛出。 梦魇嘻嘻笑了起来,居然颇为亲切。 『只要是高级一点的妖魔,都会认识你的,澄砂小姐……不,暗星大人。』她一阵眩晕,只觉几乎要窒息。 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她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她曾经极力要忘记的秘密,全部被它看得清楚。 "你……也是通过梦来和……它jiāo流吗?" 她颤声说着,脸色苍白。 梦魇又笑了,这一次却笑得欢快异常。 "当然,它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是它做不到的呢?我们这些蛊惑人心的妖魔的祖宗,暗星大人……它是我们的祖先啊……" 澄砂吸了一口气,半晌,将符纸塞回口袋里,回头对莫名其妙的张太太沉声道:"不好意思,麻烦您出去一下。我很快就会将事qíng解决,拜托。" 张太太犹豫着关上了门。 澄砂转身看着梦魇,厉声道:"我才不管什么暗星,什么祖先!我是天澄砂,我是法师!我的任务就是除掉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妖魔!我身体里住了什么东西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绝对不会让它出来和你们一样胡闹的!" 梦魇仿佛没有听到她慷慨激昂的言辞,反而仰头望了望天。 『快了,就快有人来接你了……我们妖魔荣耀的时代也快到来……』澄砂大怒,"我告诉你我是法师!你没听见吗?!受死吧!" 她将口袋里的符纸全部抛了出去,尽数砸在梦魇身上! 一时间,屋子里金光大作,几乎令人无法睁开眼睛。 21.梦魇(二) 光芒大作,却没有声音。 卧室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金光笼罩,反she出刺目的白光。 良久良久,光芒终于渐渐褪去。 澄砂定睛望向chuáng头,却见那里空空如也,梦魇也好,低级的魑魅魍魉也好,统统消失不见。 张医生合着眼睛,依然睡得香甜,但是眼珠微微动着,看上去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除掉了吗?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事实上,她根本没信心能对付那种高级的梦魇。 梦魇属于高级妖魔,不是普通的符纸和咒文就能消除的。 它是一种yù望的集合体,承载贪婪,野心,企求……种种人类的希望,一旦招惹上,轻者每天沉溺梦境,jīng神恍惚;重者无法清醒,从此活在梦境里,灵魂慢慢成为梦魇的粮食。 她只是不明白,张医生这种xing格的人,怎么会那么快被梦魇征服。 妖魔一般是无法伤人的,它们只用巧言和幻象诱惑有yù望的人,yù望越多越隐晦,就越容易招惹虎视眈眈的妖魔。 可是,如果哪一天人类没有yù望了,人也就不成人,世界也就不成世界了。 或许生命本身也是一种矛盾的存在。 她放松了身体,慢慢走到chuáng边,抬手打算将张医生摇醒。 『天真的丫头……』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她大骇,本能地回身一掌劈上去! 然而眼前突然一黑,梦魇漆黑诡异的脸贴着鼻子凑上来,那双泛着寒光的眼睛居然还带着笑意,微微眯起来看她。 『你还不知道怎么用自己的力量吗?需要我来引导一下啊……』它的身体忽然一阵古怪的扭曲,瞬间化成一条细长的黑烟,眨眼就钻进她的耳朵! 澄砂只觉耳朵里面突然嗡地一声,仿佛同时有上千只巨大的蜜蜂同时扇动翅膀,顿时头昏眼花。 "给我出去!出去!" 她抱着头,尖叫着,几乎要去撞墙,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旋转着变成条条光线,泛出斑斓五彩的光华。 『妖魔由心而生,从yù望而繁华。法师是怎么样的存在呢?你觉得自己是法师,很光荣么?』『人们有太多的渴望,却什么也不愿意付出,于是那种郁闷愤怒就成了妖魔的食粮。为什么要敌视妖魔?一切都是人类自己招来的,人如果没有那些丑陋的yù望,也就没有妖魔存在的理由。』『法师,不过是人类妄想两全其美的工具罢了。我们从来不害人,yù望不是我们传染的。相反,倒是人类的yù望泛滥,才滋生出我们。又想得到好处,又不甘心被恶魔引诱,你当真以为法师是什么高洁的职业吗?』『人类永远是这样,出了什么差错,从来不会责怪自己,将责任推卸给他人,这样是不是好过一些?你试着将妖魔全部铲除看看,当你得知妖魔的真面目的时候,那种场景一定很滑稽。』『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种出了苦涩的果实,却不想吞吃,只顾着窥视天堂里的金色苹果。妄想终究是妄想,劝你想开一些吧。』『暗星大人很久很久以前就提过qíngyù天生,人人皆醒的论调。你觉得,qíngyù的存在,是希望还是堕落?很久很久以前的神话时代,qíngyù被视为毒药,为诸神严惩,可是自从恶之花绽放,众生皆醒之后,yù望就成了自由的标志。』『花费了多少个千年,一切还是回到原点。神话时代因为人类的yù望过于泛滥而产生,恶之花因为残酷的禁yù而盛开,这个妖魔时代又因为yù望的重新兴起而产生。可笑,可笑,白眼看凡人挣扎那么久,却不过是漫长的循环而已。有意义吗?』『一切都是你们自己找的,你抗拒什么?不承认什么?你就是暗星大人,暗星大人就生在你的魂魄深处。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都不承认,真是无可救药。』『等了好久好久,妖魔荣耀的时代终于到来。暗星大人……是时候苏醒了,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儿孙吧……我们将在有限的时间里,建立一个无限的时代,我们是永生的。』"给我住口……住口……" 澄砂凄厉地吼着,胸口一阵剧痛。 身体最深最深的某个地方,仿佛有一双血淋淋的眼陡然睁开。 耳边恍然响起一种shòu的低呼,一阵一阵,连绵不绝。 心里有一种狂野的叫喊声,撕心裂肺一般。 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梦魇从她的耳朵里窜出来。 『暗星大人。』 它崇敬地唤着自己的祖先。 然而,它却对上了一双暗金的眸子,间中一条血红的瞳仁。 澄砂陡然抬头,黑色的长发划过空气。 她不过微微一笑而已。 ******* 『净砂……净砂你听我说……』 『妖之果是对于妖魔而言非常重要而且特别的存在……』『它包含了妖魔的一切秘密……曾经托生在你母亲天净妖的身上……因为她命中注定要生一个天地间最厉害的妖魔……』『原本该和那托生的妖魔一起生出……不料遭到人王的窥视,意图抢夺……所以你母亲将它qiáng行分开,将妖之果放入你体内……』『……那果实如今完全成熟,你要小心……所有的妖魔都开始对你虎视眈眈……』『我会暂时离开你一阵子,你要照顾好自己,特别要小心人王。』『你最近还要注意澄砂,她的命运很快要发生巨变……』『当然,我说过,我是你的骑士,你是我的公主。这话不是说着玩的,放心,只放你自由几天,日后你一辈子还是我的……』『保重。』 …… …… …… 她忽然睁开眼睛,静静地坐了起来。 周围是粉色的帐子,白色的chuáng单,熟悉的房间摆设。 这里是她的卧室,安静,昏暗,没有灯光,没有人。 手背上扎着吊水的针头,她看也不看一把拔出。 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 加穆的目的,师父的目的,澄砂的身份…… 她终于记起曾经丢失的两岁时候的回忆。 那一天,澄砂出生的那一天…… 原来,澄砂这个人原本就是一种虚幻的存在,她是某个巨大妖魔的托生。 她破开死人的尸体而生,恐怕是师父也没料到的。 师父原本一定是以为一切都可以从自己的母亲身上得到,结果却惹出这么多事qíng。 至于她自己究竟有怎样的存在意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母亲…… 想到那一团模糊的血ròu腐尸,她浑身开始无意识地发颤。 是师父gān的吗? 是吗?是吗?! 她想哭,却没有一点泪水。 她从来也没有这样愤怒,痛苦,悲伤,后悔,震撼……这样种种qíng绪jiāo杂在一起过。 她的心都要被粉碎开。 身体里的妖之果完全成熟,她的感觉敏锐到自己都难以想象。 对于澄砂的事qíng,突然极度在意。 几乎是本能地,她立即就知道澄砂现在在具体什么位置,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那个时候太小,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母亲。 所以,至少,现在她要尽全力去保护自己的妹妹! 她不管她是什么妖魔鬼怪的转世,她是从母亲的身体里生出的,是她的妹妹! 净砂从chuáng上站了起来,赤脚走到窗边。 身体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或许这就是妖之果的力量吧!妖力不断化成灵力充斥经脉血管,她的心里却平静如同死水,一点波澜不起。 门突然被人推开,然后袭佑吃惊地叫了起来! "老天!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天吗?" 净砂已经穿好黑色大衣,将厉日刀握在手里,转身淡道:"我出去一下。谢谢你照顾我,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她飞快越过他,径自往大门走过去。 "喂!等一下!" 袭佑差点恼羞成怒。 怎么这两姐妹都是这么我行我素?一点都不听人话的! "你刚醒过来,要去什么地方啊?还是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吧!不然澄砂回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加穆说不定也会来看你,你就别动了!" 加穆……? 她顿了一下,嘴角冷冰冰地勾了起来。 "他不会来了,忘了这个人吧。" 她也打算将他忘了。 忘了一切快乐,一切甜蜜,一切曾经渴求过的小小幸福。 他从来也不是她的骑士,她也永远不会是他的公主。 所有的,不过是谎言和虚象而已。 只是想这样扳倒她天净砂,未免太天真了! 她会站起来的!站的比任何人都挺直,振作起来给你们看! 伤口她自己舔,痛苦她自己尝,但是,她绝对不会被打倒! 二十年的梦幻,现在是她醒的时候。 "不会来了……?!你什么意思?喂!喂!" 袭佑气急败坏地追上去,那个黑色的纤细身影却瞬间消失,仿佛影子一般,再没有一点痕迹。 他气到几乎抓狂,大吼了起来。 "一个个都这样!妈的!我也走了!谁愿意搭理你们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他抓起放在沙发上的衣服,转身就要走,想了想,又停了下来。 可恶,他这个人就是心容易软…… "你们俩,欠我的天大人qíng,总有一天要加倍还给我……"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用中xing笔在便条上写了几句话,贴在茶几上,这才关上灯,走了出去轻轻带上大门。 ******* 月光凄迷,她缓缓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废墟里。 她恍惚着起身,轻轻踏上一截断裂的墙壁,左右看了看。 城市里,从来没有这种绝望的漆黑,没有一点灯光,没有一点声音,一片死寂。 只有头顶那一点点朦胧的月光,也被浑浊的空气阻隔了大半皎洁的光辉。 她从断壁上慢慢走下来,走上一条原本应该是宽敞马路的烂道。 地上全是倒塌的房屋,残壁断垣,原本高耸的路灯柱子也全部折断在地。 空气里有一种chūn夜特有的香甜气味,夹杂着灰尘,直冲鼻翼。 她没有抬头,慢慢往前走着。 要去什么地方,现在在什么地方,她都不知道。 她只想往前走。 长发被微风轻拂,撩在脖子和脸上,有一种不真实的朦胧的麻痒感觉。 她是谁?她是什么人? 她完全不记得,也不在意。 应该寻找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可她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怎么也找不到。 有鲜血顺着她的胳膊滴在地上,一路蔓延过来,画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她走了很久很久,入目的只有废墟,各种房屋呈不规则的形状倒塌下来,竟然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没有人,也没有生物。 偶尔路过一盏没有折断的路灯,它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光,她的影子模糊且暧昧,狰狞地一团,仿佛某只陌生的shòu。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她没有死? 啊,她的意识太模糊,连身体都好象是在自动走着一样。 就这样睡了好不好? 她什么问题,都不愿意回答,什么话,都不想听了……前方的废墟里,有一点骚动。 她停下脚步,无意识地望过去。 那团沉重灰色的废墟,慢慢地,一点点地被什么东西拱起来,砖头簌簌地滑落,带起无数灰尘。 然后,一根手指,两根手指…… 一条细长的胳膊伸了出来,朝着她的方向缓缓招手。 『过来……过来啊……』 仿佛有声音在这样呼唤她,温柔地,诱惑地。 她慢慢走过去,听话地站定在那只手前。 『澄砂,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谁也带不走你……』她听见了净砂的声音,吃力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动作和神志都如此之缓慢,好象被稀薄的胶水从里到外糊住了一样。 『把手给我,我带你走。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姐姐…… 她默默念着,突然有流泪的yù望。 可是眼睛里却是gāngān的,一点湿润的倾向都没有。 『把手给我吧,乖,听话……』 她乖乖地把手伸出去,搭上那只细长的胳膊。 可是,她却猛然一惊——! 她的手……居然是一只巨大尖利的shòu爪?! 漆黑的爪子在月光下散发着yīn险的光芒,一抓上去顿时将那条细长的胳膊抓得鲜血淋漓。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收缩再收缩,心跳声越来越响。 张开嘴,想喊,想哭。 可是,却渐渐有窒息的感觉攫住了她。 不行了,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快出声……这是噩梦……快醒过来……快——! 她猛然睁开眼,满身冷汗。 窗外阳光明媚,将小小的卧室照得分外亮堂。 她慢慢坐了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从屋顶垂下的拳击沙袋,乱七八糟的书桌,大柜子上书和娃娃扭成一团,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动物年历。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卧室…… 她刚才,做了个什么可怕冗长的梦……?她好象……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门被人推开,净砂淡然的声音突然响起。 "懒猪,你要睡到几点?我马上要去白垩时代看店了,你快起来吧!今天轮到你做饭。"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脸色如常的净砂。 好半天,她突然跳起来,扑过去就喊道:"你醒了?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老天!我差点没吓死!到底发生什么事qíng了?!" 净砂任她扑上身,无奈地摇头道:"我昨天晚上醒的,你都睡得和死猪一样,也不来照顾我。没什么事,不过是上次接手的任务难度太大,身体没办法承受而已。现在全好了,你不用担心。" 澄砂顾不得听她说,又连声道:"加穆呢?他一直都没来看你!我气得差点想杀了他呢!" 或许是她太兴奋了,没有注意净砂的眼神微微一黯。 "加穆……他说接了个高难度的任务,最近不想接手了,打算再去度假,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你就别管他了。我马上要去白垩时代了,你梳洗过后,就去买菜吧。做好了给我送过去。" 她爱昵地拍了拍澄砂的脑袋,笑着转身走出卧室。 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轻道:"对了,家里的电视天线坏了,收不到任何频道,你也别看电视了,等下星期我找人来修。还有,你工作的那家夜总会,要你后天去赶一个重要的场子,别忘了。" 她笑眯眯地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不对劲……净砂平静得有些不对劲! 她怎么……会笑得那么悲伤?那种刻意的笑,比哭还让人伤心。 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qíng!为什么不告诉她?! "姐!" 她追上去,抓着门边,突然又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问。 净砂虽然笑吟吟地问她怎么了,可是她能看出来,她的眼睛在求她什么也别问。 澄砂支吾了半天,才轻道:"那……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净砂微微一笑,"我想吃灯影牛ròu,辣一点的。" 灯影牛ròu,辣一点的…… 澄砂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穿上大衣走出大门。 那不是……加穆最喜欢吃的菜么? 22.梦魇(三) 澄砂难得勤劳一回,将家里打扫了个遍。 自己和净砂最近都有很多事,所以每个人房间里都堆积了好多衣服。 先将衣服洗了,然后扫地,擦家具,洗玻璃窗,整理厨房。 虽然不知道净砂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她直觉和加穆有关。 事qíng肯定没有净砂说得那么轻松,可是,她却也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记忆,似乎有一段被人偷了去,虽然表面上联结得很好,却总有细微破绽。偏偏她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她向来不愿意费脑子去想什么吃力的事qíng,既然净砂最近不开心,那她就要想办法让她开心! 兴致勃勃地花了一个上午打扫完屋子,她又提着袋子去超市买菜。 昨天给净砂做了灯影牛ròu,结果太辣,害她一边吃一边拼命喝水,眼睛都红了。 为了赔罪,她今天决定做咕老ròu,多放一点番茄酱,净砂喜欢甜酸味道的。 她将新鲜的猪腿jīngròu放在案板上,慢慢切成小块。 一刀下去,忽然鲜血四溅。 那些ròu块突然组合成一只血红的手,手被一只漆黑巨大的shòu爪抓住,鲜血不停喷出。 她倒抽一口气,手里的刀忽然掉在地上。 "咣当"一声。 她的手——! 她神经质地将手举在眼前,浑身颤抖地看着。 这是她的手……她的手……五个手指好好地竖着……没有毛,也没有漆黑的爪子……半晌,她才恍惚着将菜刀拣起来。 她知道的,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在她身体里面醒过来了。 她本能地不愿意去想这件事qíng。 但是,渐渐地,她无法再安生,真实的幻觉一点一点开始侵蚀她。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根本是一只披着人皮的shòu……为什么?不过是做了一个怪梦罢了…… 她怎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呢? 电话铃声突然张皇地响起来,催命似的。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刀差点又掉地上,急忙扯下围裙跑过去接。 "喂?找谁?" 她心不在焉地问着,随便扯了一张纸巾擦手。 "澄砂,是我,你在做什么呢?怎么这么久才来接电话?" 是净砂! 她笑了起来,"我啊,在做你最喜欢吃的菜啊!等着中午享口福吧!" 净砂的声音听起来柔软了不少,轻道:"来白垩时代的时候,帮我带一点东西过来。书房的第二个抽屉里有一些新的空白符纸,帮我带五十张过来。下午没什么事,我画一些新的符咒上去。" 澄砂一口答应,正要挂电话,却听净砂顿了顿,又道:"别太累了,好好休息。饭不做也可以的,我们可以出去吃。" "什么啊!难得人家显示一下手艺,昨天的菜太辣了我知道啦!今天不是正补救嘛!给我点信心好不好?" 她半开玩笑地埋怨,净砂却没有笑,只停了一下,说了句"快来"就挂了电话。 净砂到底怎么了呢? 她郁闷地挂上电话,转身去书房拿符纸。 这两天,不但自己不对劲,连净砂也不太正常了。 书房的第二个抽屉里一般都放着空白的符纸,她随手拉开,看也不看抓了一沓出来。 手指触到一张硬硬的纸条,和柔软的符纸触感完全不同。 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却是一张揉成一团的便条纸。 奇怪,便条纸怎么不丢却放在这里? 她轻轻将纸条摊平,却见上面用黑色中xing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 『给净砂或者澄砂:既然你们都出门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先去夜总会上班,下班之后会再来看你们的qíng况。饭菜我留在微波炉里,你们回来热一下就能吃。袭佑留。』袭佑……?! 他什么时候来的家里?!怎么她不记得了?! 澄砂呆在那里,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一定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qíng……一定是忘了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忘了呢? 袭佑的留言上说净砂和自己都出去了,难道是……她忘了那一天发生的事qíng吗? 净砂明明告诉自己她是在她睡着后醒过来的,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吧!那个时候自己根本不在家里! 那她在什么地方?净砂大半夜出门又去了什么地方? ……净砂有事qíng瞒着她! 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混混噩噩地做完了饭菜,放了多少盐多少糖,她已经没有概念。 她要不要去问净砂呢?她知道净砂这个人,如果不想说的事qíng,问多少遍也不会有结果的。 这一切,为什么变得诡异暧昧? 难道……和她身体里的……怪物有关? 难道……净砂知道了……?! 她几乎不敢想下去,匆匆提着饭盒关门下楼。 ********* 她又做梦了。 奇怪,她居然会在梦境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这不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吗? 耳边似乎一直响着某种轻柔的呼唤声,那声音构成一股缓慢的力道,拉扯着她的身体,让她前进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如果说看到了什么东西,这样的形容似乎有点不真实,但她的确是在梦里面看到了一些古怪的东西。 那是一面很大很大的屏幕,应该是屏幕,因为它挂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烁着斑斓的光彩。 她感觉自己的脚踏上了地面,身体轻到随时可以飘起来似的,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见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个人站在屏幕前,伸手在面前拨着什么,水声淋漓。 她看不出男女,那人的身影纤细,头发是一种美丽的灰,瀑布一般撒在背后。 她张开嘴,刚想说话,却见那面巨大的屏幕忽然散发出刺目的光,她骇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在那片光芒的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 那是什么?是冰吗?那一张占据了整个墙壁的巨大屏幕里,居然呈现出无数的冰?! 她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怎么……? 好熟悉的感觉,那一点奇异脆弱的蓝色小光,为什么让自己如此怀念……? 那些千奇百怪的冰山,冰柱,幽幽晕出微微的蓝色,然而,那些都比不上最深处那一点深幽的蓝。 它熟悉到让她浑身发抖。 似乎活了十八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么,渴望的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低柔的声音突然扰乱了平静的气息。 『暗星大人,请到我这里来吧……来吧,来吧……』她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就要走过去。 『我找了您好久好久……快,请跟我来吧……』眼前突然伸出无数双手,在空中妖异地对她挥舞,五指张开要来拉她。 她恍惚着伸手出去,指尖眼看就要触摸上那些怪异的手。 啊,她找了好久好久,等到神都死了,可是最后,终于还是给她等到了……空白了的另一半,终于,可以填满了。 "澄砂!起chuáng了!有你的电话!" 净砂的声音突然生生刺进耳朵里,眼前无数双手顿时烟消云散,灰暗一扫而空,豁然开朗。 她猛然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还有净砂担忧的眼睛。 "我……" 她开口,嗓子gān涩难言,一阵呛咳。 "快起来吧,有电话找你。" 净砂替她倒了一杯水,拍着她的背,安抚了一会。 "又做什么噩梦了吗?" 她轻声问着,却没有疑问的语气。 澄砂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姐……我觉得……我很快就要消失了……" 净砂顿了一下,拍了拍她,柔声道:"胡思乱想,你要消失去哪里?快去接电话,那人等了好久了。" 澄砂摇了摇头,"没事,是我胡说罢了,可能最近老做怪梦的原因。" 她掀开被子,跳下chuáng光脚跑去接电话,却听净砂在身后说道:"澄砂,如果感觉不好,最近就别工作了,我在家陪你。" 她笑着回头,"说什么呢?我可是勤劳工作赚钱养自己的美少女啊!" 那一笑,欢至眉梢眼底,深刻地印在净砂心里。 已成绝响。 ******** 澄砂赶到夜总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左右了。 后台一堆同行在穿衣化妆,见她进来都亲热地打招呼。 虽然舞女这个行业为某些正派人士所不齿,不过自己行得正走得直,她从不觉得需要自卑,何况非常来钱。 她摘下头顶的帽子,脱去外套换演出服。 一个与她关系不错的舞女走过来轻佻地捏了她一把,笑道:"瞧瞧这小丫头,几天没见出挑得更妖了,你一上台,那些男人估计都要失血而死呢!" 她挑挑眉毛,摆个xing感POSE,撅起唇,对空气抛个媚眼,妖声道:"先生,拿十万美金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十万美金?你以为自己是梦露啊?这丫头疯了!" 澄砂刚要说几句笑话,却见左手边一个同事的化装台空着,什么东西都没有,不由奇道:"柔露呢?我上次赶场子还见她啊,怎么今天没来?" 话音刚落,后台的气氛顿时冷下来,大家都开始叹气,有几个平时和柔露关系不错的姐妹更是红了眼睛。 "你不知道吗?这两天难道不看新闻和报纸?柔露住的沿河东岸小区,三天前发生不明爆炸事故,整个小区全部报销了,半个人都没活下来……" 几个同事小声说着。 沿河东岸小区……?! 澄砂只觉一阵天昏地暗,那不是,他们的家庭医生张医生住的地方吗? 事qíng似乎开始不对劲,她总觉得有什么事qíng被她忘了……是什么呢? 她最近……有去过张医生那里吗? 姐姐昏睡的那段日子,她有叫过张医生吗? 为什么,全忘了…… 同事们见她脸色发白,以为是被吓到了,急忙安慰道:"别怕,人生就是这样旦夕祸福,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发生什么,别想了!" "对了,今天的晚间新闻有追踪消息呢,没开场子,还有时间可以看看,快把电视打开!" 电视被人打开,正好播送着相关报道。 澄砂死死瞪着屏幕上的废墟,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她记得的!她做过那样一个梦…… 她醒在废墟里,一个人也没有,月光凄迷,她一步一步地走,鲜血在身后聚成一条红线……那些倒塌的房屋,那些被折断的路灯柱子…… 和梦境是如此相象……不,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她忘了什么?她的回忆,被谁动了手脚? 这不是梦……这是事实! 电视里,记者唧唧呱呱地说着调查结果。 『……爆炸原因现在还在寻找中,这一次莫名爆炸范围之大,影响之恶劣,让全国上下为之震动,根据初步推断,死亡人数在……』她觉得冷汗从额头上滑下,一阵刺麻。 净砂的话突然在脑海里出现——『对了,家里的电视天线坏了,收不到任何频道,你也别看电视了,等下星期我找人来修。』袭佑的纸条上写着——『给净砂或者澄砂:既然你们都出门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先去夜总会上班,下班之后会再来看你们的qíng况。饭菜我留在微波炉里,你们回来热一下就能吃。袭佑留。』那个晚上,事发的夜晚,她和净砂都没在家……她隐约记得,似乎有个女人的哭喊声,张医生香甜的睡颜。 还有…… 一双寒光闪烁的圆眼,灼灼地看着她。 耳朵里有无数巨大的蜜蜂开始扇动翅膀,那双眼睛眯了起来。 它说:——————————————————后台的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几个高大的男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将还在换衣服的舞女们吓得尖叫不止,一个个捂住身体躲在角落里。 为首一个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直接往澄砂走去,抬起手就打算将她揽进怀里。 "澄砂,我来了……" "你做什么?" 她冷冷说着,飞快打开他的爪子。 那男子脸色变了变,却又笑了开来。 "澄砂,"他摊开双手,眼睛死死盯着她,从上到下,恨不得将她剥衣挫ròu地看个够,"今天的场子是我包下来了,怎么样?够给你面子了吧?你给个价,我就要一夜,多少钱随你报!我眉头要皱一下,就是你儿子!" 澄砂理也不理,转身坐在化装台前用大刷子补妆。 "澄砂,你倔qiáng什么?出来玩的人,有什么放不开的?我追了你这么久,这可是第一次!我钓马子从来没超过一个礼拜的!你耍小手段也添点趣味,不过老吊人胃口,我的耐xing总会磨光的!就今天晚上,一句话!你开个价!" 那男子走到她身后,一双眼紧紧攫住她娇媚的脸,火焰奔腾。 澄砂丢下大刷子,冷道:"郭觉明,你烦不烦?中文听不懂吗?我说不要,我不喜欢你,请你别来烦我。这是最后一次!你要再来缠我,我就不客气了!" 她站起来,转身就要出门。 "天澄砂!" 他突然大吼一声,然后她只听身后"扑"地一声,似乎有无数东西给他丢在地上,身旁的同事都倒抽冷气。 "这些钱,够买你了吧?" 他得意地说着,绕到她面前,轻佻地在她丰满的胸部来回看着,然后目光向下,在腰,腿,脚踝处徘徊。 "你是个难得的绝色,我也不轻你。出来做舞女的,都是缺钱花的女人。这些钱,够你快活上好几年了,怎么样?跟我走,我可够宝贝你了!要再给我耍脾气,我也恼了!" 她淡淡转身,看了一眼撒在地上的美金。 这个败家子,这里足有几万美金了,用来买一个女人,他以为自己是谁? 澄砂笑了笑,一脚踏上那些洒落一地的美金,轻道:"钱不是给你这样轻视的,无论你多有钱,也别指望用钱买下所有心里想要的东西。特别是,人。" 金钱本身并没有错,错在这些任意挥霍的白痴。 她居然和这种人纠缠那么些时日,格调太低了。 无聊透顶。 她推开郭觉明,打开后台的门,打算赶场子跳舞去。 "给我站住!" 她的胳膊突然被人狠狠拉扯住,然后好几双手同时伸出,关门的关门,捂嘴的捂嘴,将她整个人拉了回去。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把她衣服撕了!老子今天就在这里上你!看你傲什么!" 郭觉明还算英俊的脸此刻扭曲狰狞,眼角充血。 那些被他带进来的男人,原来是他的保镖和手下……澄砂恼怒极了,反腿一勾,将其中一个人绊倒在地,然后手肘微微一弯,狠狠敲在那人后脑。 那人哼也没哼就昏过去了。 趁着他们发愣的机会,她动作奇快,手掌翻飞如同蝴蝶,手刀准确地敲在那些保镖后脖子上,瞬间就收服了五六个大男人。 郭觉明吓傻了,白痴一样瞪大眼睛看她,好象看一个外星人。 澄砂拍拍手,走到他面前,皱眉冷道:"给我把钱拣起来!要想上我,你还不够资格呢!下次记得带上百万美金,再多带十几个保镖,我可能心qíng好考虑脱衣服给你看。" 她拍拍他的脸,轻蔑地一哼,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走两步,耳朵里忽然嗡地一声,眼前顿时一花。 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叫她……? 她扶住墙,再也走不动。 那一个瞬间,无数画面流淌过。 巨大的屏幕,灰发的男子,那一抹淡然的笑,还有漫天飞舞的血色花朵。 『来,跟我来……』 他伸手,一直伸到她眼前。 "住口!住口!别再叫我了!" 她用头撞着墙,凄厉地吼着。 『暗星大人……请跟我来……』 无数双手开始牵引她,她有一种不适的恶心,张口yù呕。 "住口——!" 她的喊声突然中断,是被玻璃爆裂的声音打断的。 澄砂怔怔地站在那里,觉得头顶有无数冰冷的液体汩汩流下,顺着脸和脖子,一直流下胸口。 有一种恍惚的疼痛从头顶传到四肢,很慢很慢,然后,灼热的液体覆盖了冰冷的液体,落在地上,溅起红色的花。 后台传来尖叫声,奔跑声,呼喊声,然后无数黑影往她这里冲过来。 她什么也没注意,只是慢慢抬手抹了一下脸。 手上沾了无数鲜血。 她抬眼,眼前站着一个人,气喘吁吁,惊慌却凶狠,死死瞪着她。 他手里握着半截断开的酒瓶,忽然一松,掉在地上发出惊人的碎裂声。 "你……是你……郭……" 她张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然而,眼前突然一黑,一个纤细的人影由暗变明,款款走过来。 他有着琉璃一般淡色的眼,灰色的长发,穿着宽大秀逸的衣裳,笑颜如花。 他的手伸到她面前,身后开满血色的大花朵,花瓣飞扬。 『来,跟我来……』 声音斯文纤弱。 然后,他捉住了她的手。 ********* 净砂突然从吧台后面抬起了头。 澄砂!她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她飞快地站起来,穿上大衣,将后门用力拉开。 白垩时代的后门里,有一个小过道,有洗手间和换衣室。 净砂奔进换衣室,扯开衣橱的门,里面赫然坐着袭佑! 他两手两脚全被qiáng力的咒语缚住,连嘴上也给贴了禁言咒,脸色铁青,一见到净砂,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净砂将他提起,飞快扯下禁言咒和束缚咒,不顾袭佑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漫骂,冷道:"你快回家!以后再不要来找我们!" 说完将他一把推开,转身就要跑。 "靠!我再来找你们我就是白痴!拜托!我给你莫名其妙关了三天,你连个解释道歉都没有吗?!那天我刚下班就好心去你家看qíng况,你gān吗将我关来这里?!你这个疯女人!" 他恶狠狠地骂着,愤然从手腕上把残留的符纸撕烂。 净砂停了一下,"我删除了澄砂之前的记忆,她身体里的怪物作祟,将一个小区全毁了。那天晚上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为了将她带回家,我花了许多工夫,胳膊也被抓伤。我怕她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帮她删了记忆。抱歉,关了你这么久,是因为不想让澄砂想起以前的事qíng。现在你可以回家了,有什么怒气,等以后再找我算,现在我没时间和你纠缠!" "怪物……?喂!你说什么?!说清楚啊!" 袭佑追上去,高声喊着。 该死!为什么他总是追在她们姐妹后面跑着问问题? 他真唾弃自己! "最大的妖魔醒来,回到原来的时代,妖魔从现在起,开始疯狂。之后的妖魔再不是法师能轻易降伏的对象,为了自己的安全,你还是别出门了!" 她冷声说着。 太快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能将澄砂带走! 她失算了!这下,她还能救回自己的妹妹吗?! "什么最大的妖魔……我什么也没听懂……等一下!" 他嚷嚷着,忽然倒抽一口气! 老天!空气里那是什么感觉?!妖气吗?这是什么可怕的妖气?几乎充斥了整个白垩时代! 他感觉店里充满了各种妖魔!这是怎么回事?! 妖魔开始成群结队光明正大上街游行吗? 他脚不停步,跟着净砂跑到店内。 却听她冷道:"如果不想被妖魔吃了魂魄,就赶快回家!" 话音一落,一道银光呼啸而过,带着清脆的鸟鸣,飞快地在空中画了一道美丽的十字。 原本在她面前的那只张牙舞爪的巨大妖魔,几乎是瞬间就被切割成四块,在半空中化成烟雾。 袭佑惊呆了,骇然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以前有这么厉害吗? 净砂迅速收刀回鞘,银光闪烁在她漆黑的发上,她的眼睛冷若寒冰。 "现在明白了吗?赶快给我回去!" 她一拳打翻另一只妖魔,一脚踏上,将其踩烂。 袭佑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道:"那你……去什么地方?!" 她拉开店门,轻道:"现在是妖魔狂欢的时候,我去挽救我的妹妹!" 她的身影化成一道影子,瞬间消失。 袭佑急忙追上去,深夜的大街,半个人也没有,只有灯光和四月微寒的风。 她那个人,鬼魅一般,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23.孤独之光(上) 一路上飞奔,妖魔成群,在空旷的大街上狂欢。 或许因为是黑夜,所以它们更加肆无忌惮,路灯在它们的遮掩下成了暧昧的橘huáng。 无论是大是小,是qiáng是弱,它们无一例外地漂浮着。 净砂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数量如此庞大的妖魔聚在一起的景象。 看样子,澄砂身体里那只怪物的苏醒和返回,终于将潜伏上千年的妖魔们激起来了。 神话时代结束,妖魔时代开始。 这是循环还是悲剧? 妖魔太多,她杀不完,那些聪明且qiáng大的妖魔,根本不会靠近她。 她身上有妖之果的气息,除非有绝对的把握能将其抢夺,不然它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她一刀挥出去,将一大片低级的魑魅魍魉击碎,银光闪烁,在暗夜中如同闪电。 她记得,以前师父告诉过她,起初的妖魔都是混沌而且愚蠢的,喜欢依附在yù望qiáng烈的人类身上,偷偷吸取他们的野心和jīng力。 或许是人类开始慢慢聪明,科技,都市,自由民主,人权……当这些代表高速发展的东西充斥了人类社会的时候,妖魔也跟着更加隐秘和狡猾了。 人脱离了神的庇护,背叛曾经单纯的乐土,在黑暗的大地上建立属于自己的堕落王朝,其间贪婪,嫉妒,愤恨,羡慕,欢乐,喜悦……种种yù望再无遮掩,破开圣洁的外皮血ròu模糊地渴求。 妖魔说到底,其实是人类的yù望创造出的怪物罢了。 他们不敢面对,不屑面对,高高在上地杀戮妖魔。 在这样一个混乱黑暗的时代,人自诩为神,创造出自己的神话,一方面追求光明,一方面无法控制堕落。 人是多么矛盾,多么可怜的生物。 可是,哪怕她再感叹,再明白,却也不得不加入其中杀戮那些妖魔。 只因为,她也是人。 凭着一把纯阳的厉日刀,净砂一路几乎没有阻碍,大批大批低级的妖魔被斩杀在刀下。 道路顿时开朗。 空气里虽然妖气仍旺,却显得隐秘得多,看样子,那些qiáng大聪明的妖决定躲起来不与她正面冲突。 现在她没时间处理它们,先去看看澄砂的状况要紧! 好在,不远了,澄砂工作的那个夜总会。 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闪烁的霓虹,再等五分钟,澄砂!我马上来救你! ********** 后台尖叫着跑出好几个舞女,慌乱地将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澄砂扶起来。 "澄砂!澄砂?!你怎么样了?!" 她们哭着叫她的名字,可她却和死了一样,没有气息,脸色青白地躺在地上。 有几个大胆的舞女悄悄把手放在她鼻子和心口附近,然后惨白着脸尖叫了起来! "没呼吸没心跳了!快去报警啊!杀人了!" 有几个人拉扯住慌乱的郭觉明,不让他逃跑,还有人将他用来袭击的碎裂酒瓶拣起来。 一时间,场面一片凌乱喧闹。 郭觉明拼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些愤怒舞女的手。 他恨恨地叫了起来! "是!我就杀了她又怎么样?!一个舞女而已,婊子罢了!我郭觉明就算把你们这些婊子全杀了,也照样逍遥自在!放手!放手!" 他再顾不得颜面,一脚就往身边一个舞女身上踹了下去! 但他的脚却被人架住了。 一只穿着靴子,娇小的脚踏在他脚背上,看上去弱弱的,他却动也动不了。 "是你gān的?" 一个冷如冰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抬头一看,却见一张秀丽的脸,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幽如潭水,给这样的眼神攫了住,他的呼吸都要停了,张嘴再说不出话来。 净砂捏紧拳头,狠狠挥出,将他打飞了出去,跌在地上哆嗦。 她却没看他一眼,走到澄砂身边,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澄砂……"她轻声念着,额头贴上她的,却再也感受不到一点灵魂的气息。 手上粘腻而且湿漉漉地,是澄砂头顶被酒瓶砸中的伤口涌出的血。 血慢慢变冷,她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却是永远地也不会睁开眼睛叫她姐姐了。 来迟了,她最终还是来迟了……她唯一的妹妹,被一双神秘的手带走了! 她觉得一瞬间全世界都死了,所有的色彩全部成了黯然的灰,只有澄砂身上的血,鲜艳刺目,开出一朵一朵红色花。 "好了……澄砂……我带你回家……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回家……" 她低声说着,抱着澄砂转身就走。 人们为她让开一条道,谁也没有说话。 一直走到外面,风声萧瑟,妖魔销声匿迹。 月光清冷,她脸上的泪纵横jiāo错,发出淡淡的余辉。 从此,她又是孤独一人,孑然一身。短短半年,得到,失去,由生到死。 踌躇了良久,她终于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要去向何处?她不知道。 天地苍茫,她最后的一点幸福和希望也给剥夺。怀里的那个少女是这样沉重,似乎整个生命都沦陷在她的手臂上,她抓不住,捧不稳。 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所剩下的仅有的一点气力都花费在走上。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那么孤零零地,突然折断开来,飘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想,她再不能够了。 让她歇一歇,睡一会,醒来之后,世界还是世界,她还是她,所有的悲伤苦楚,她会全部咽下去的。 或许,一开始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不过她绝对不会被打倒,她绝对会站起来,站的比谁都挺直傲气。 因为,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天净砂。 那一夜她抱着澄砂昏倒在街头,那一夜,妖魔狂欢。 可是,她醒来的时候,却再也感受不到一点妖气。天似乎快要亮起来,晨风飒飒。她的肩头,盖着一件外衣。 白色底,上绣了隐秘的白色刺绣,有些妩媚,有些雅痞,带着一种熟悉之极的CK香水味道。 净砂没有说话,怔怔地对着衣裳看了好久,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将它一把抛出,丢在地上。 然后她将澄砂抱起来,飞步离开这里,再也没回头看一下那件白色的外衣。 加穆,加穆,你我倘若有再见之日,必然对立为敌,这些蛊惑的把戏,再打动不了我了。 日后,见妖必斩,遇魔必杀,妖之果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我一定会自己弄清楚的! *********** 澄砂被她用结界法术将身体封存在密闭空间里,永不腐烂。 白垩时代最近生意渐渐兴隆,当然,不是奶茶生意,而是灵异事件。 那天妖魔大狂欢,看来不是没有影响,出问题的人陡然增加,短短四天,她竟然连续接了九件任务,全部是陷入妖魔的蛊惑中无法翻身的人。 奇怪的是,出问题的人症状基本一样,不是被困在梦境里出不来,就是陷入一种奇特的幻觉里,忽哭忽笑,像个疯子。 蛊惑人的妖魔都是低等魑魅,以前遇过的饕餮,人生成妖的那种大妖,似乎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整个城市的上空都清明了许多。 她不认为这是好事,倒颇有一种bào风雨袭来前的安宁。 店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年轻男子,古典西式西服,头发整齐gān净,手里托着一件黑色风衣,鼻梁上架着墨镜。 净砂自吧台后面抬起头来,仔细一看,立即确定这人一定也是有灵异任务找她。 来喝奶茶的客人,绝对不会有这种疏离感。 那人打量了一下店面,然后转脸看向她,顿了顿,忽然快步走过来。 "你……是净砂……?" 他开口问着,声音清朗,微微带着一种女人才有的腼腆。 净砂愣了一下,却见他一把扯下墨镜,一双漆黑的眼睛欢快地看着她。 "果然是净砂!是我!佑冉啊!还记得我吗?" 他问着,俯身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对她笑。 净砂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半天没个声音。 他调皮地指了指自己的右边眉毛,眉中间有一条深深的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十岁那年,和三师兄佑冉打架,用砖头在他头上敲出来的,当时他fèng了好几针呢! "三师兄!" 她难得失声喊了出来!多少年没见他了! "你怎么会来?!" 她从吧台后面跑了出来,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将他引去靠窗的座位坐下。 佑冉坐下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笑道:"当年的小丫头居然变得这么漂亮!以前还是个粗鲁的丫头呢!当真女大十八变哦。"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三师兄比她大了近三岁,比加穆小上一岁,个xing一直比较调皮,当年和他几乎是每天都要闹别扭,几乎不记得有和平共处的时候,现在能和他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倒有些像做梦。 "对了,加穆和澄砂那个爱哭的小鬼呢?你们当年不是说好一起出来闯dàng的吗?" 他左右看了看,轻快地问着。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轻道:"三师兄,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顿了顿,立即会意,再没问过加穆他们的事qíng。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再不做法师了,我是商人,有自己的公司。因为长年没有修炼,我以前的灵力基本都消失,现在几乎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了。" 他自嘲地笑了,喝了一口奶茶。 她轻轻点了点头,"那是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妖魔作祟的事qíng吗?" 佑冉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我的未婚妻。对了,我还没和你说,我下个月要结婚了!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 他推过来一张照片,上面的女人时髦而且漂亮,但是眉宇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yīn郁感。 "她是商业界一个同行的女儿,我创业的时候就和她认识了,我们的感qíng一直很好,我总说等我赚到第一个一亿时,我们就结婚。上个月我的新公司股票上市,赚了一大笔,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于是我们商订下个月结婚,可是,最近她突然开始不对劲,脾气bào躁,而且老待家里不愿意出门。我毕竟以前是法师,隐约觉得她是被什么东西缠了住,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本事去降妖了。后来听说这条街有一家叫做白垩时代的奶茶店,老板是一个年轻女子,是个拥有异能的高人,专门降妖伏魔,所以我就找来这里,没想到居然是净砂你!真是太巧了!" 他说话的时候,官腔很重,而且一字一句清晰分明,显然是商人的习xing。 净砂不由有些感慨,曾经那个整天嚷嚷着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何况他还是涉身于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业界,再见虽然开心,却也陌生。 她拿起照片看了一眼,微微皱起眉头,问道:"这是最近照的,还是很久以前的照片?" 佑冉叹了一声,"是前两天,我硬拉她出去郊游的时候照的,眉宇间是不是有些不对劲?我只觉得她身上yīn气很重,但是找不到原因,你能看出来吗?" 净砂没有说话。 何止是yīn气重啊,连眼睛都失神了,分明是被厉害的妖魔蛊惑住了。这样的qíng况她居然还能说话走动,倒也是一个奇迹。 "好,我接手这个任务。这是我的合同。" 她将合同推过去,佑冉看也没看,直接签了字,又笑道:"我真没想到会找到以前的师妹来解决我的难题,那我们马上动身吗?" 她点头,起身走过去穿上大衣。 "走吧,我去看看你未婚妻的qíng况。" ******** 一路上佑冉说了很多话,大多是时光无qíng之类的感慨。 她却一个字也没说,搞到最后佑冉只好笑说她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付怪脾气,冷冰冰的像个木头人。 佑冉的车是豪华的加长奔驰,甚是霸气,看样子他最近风声水起,生意越做越好,倒有另一番繁华景象。 在公路上飞驰了近半个小时,进入了本市最贵的别墅地段。 这里有无数豪华别墅,都是一些富豪买下住或者当作偶尔休息地的,自然装饰得华丽之极。 车子在一栋三层楼的红色别致建筑前停了下来。 立即有人从大门处跑来给他们开门。 佑冉笑道:"让你见笑了,这里是我的地产之一,那天郊游回来之后,我看她越发不对劲,就硬是没让她回去,把她关在这里打算找法师来解决。你不用担心损伤什么,尽管放开手脚去弄,就当……是自己家吧!" 净砂刚要说话,却见大门被人匆忙打开,好几个穿着制服的佣人争先恐后地奔了出来,神色惊慌。 "佑冉先生,佑冉先生!您终于回来了!" 他们冲过来,手忙脚乱地要和他说什么重要的事qíng。 "明烟小姐她……她一早就qiáng行跑了出去!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们到处找,结果发现她……" 几个人再没敢说下去。 佑冉的脸都绿了,厉声道:"她怎么了?!快说!" 一个服饰类似管家的人颤声道:"小姐出门的时候只穿着睡衣和拖鞋,所以我们想她跑不远,于是就在附近到处找她。结果,刚才,有人在附近一栋废弃的正在改建的建筑里发现了她……说她,站着动也不动……已经站了有一个多小时了!" 佑冉丢下手上的风衣,转身就奔了出去,一边叫道:"快告诉我具体位置!该不会是传说以前闹鬼的那栋老房子吧?!" "就……就是那里……" 他长叹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出去,净砂急忙跟上,一边跑一边将头发用火红的筷子绞上去。 "闹鬼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她轻声问着。 "这条街走到尽头,是一大片没开发完的旧建筑区,从左数第四栋,第五排,是一个很老旧的二层建筑,就是那里!" 佑冉急急说着,脚下拼命奔着。 "我知道了,我先去,你放心。" 她的身影突然一模糊,整个人瞬间就窜了老前,闪电一般,再一晃,竟然就消失了! 佑冉骇然,净砂以前有这么厉害吗?她的身影,看上去和鬼魅一样……这是什么古怪的身法? 净砂赶到那栋所谓的鬼屋前时,立即感受到妖气。 不是很重的妖气,应该很快能够解决…… 她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深吸,然后却不进屋子,绕着那栋老式的建筑走上一圈。 该怎么说?地面上方有妖气,这不奇怪,因为被妖魔蛊惑的那个女子在里面。 可是,这栋房子的地下,有什么古怪的气息? 寒渗渗地,让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不像是妖气,倒更像……类似一种灵力,一种被黑暗吞噬了的,邪恶的灵力。 正在疑惑,却见窗口一个白影忽闪而过,一个长发的女子隔着漆黑染尘的玻璃yīn森森地看她。 那容貌,正是照片上佑冉的未婚妻! 她为什么要看她?! 净砂与她对望良久,却见她冷冷一笑,忽地转身,往屋内走去。 那道模糊的白色身影,晃了一下,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净砂不由一阵惊讶。 24.孤独之光(下) 她没有等佑冉,径自先进了屋子。 因为她知道要等他追上来,起码还要十分钟,有那个时间,十个妖魔都给她收了。 她现在只想弄清楚,那个女子为什么要看她,那种qíng况,就好象是一种轻佻的挑衅,仿佛认定她不敢进去似的。 她的傲气不允许她再等下去,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个建筑大约起码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大门的锁已经完全腐坏,被轻轻一推就开了,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一种牙酸的呻吟。 屋子里不出意料,一地láng籍,柜子和桌子翻倒在地,积满了厚厚的尘土。她一脚踏上一个硬硬的东西,忽地"啪"的一下破裂了,居然是一只白瓷的茶杯! 空气里漂浮着浓厚的霉味,却有一缕似有似无的幽幽香水味道,好象一根引诱的线,栓住她的鼻子。 净砂没有犹豫,顺着香水的味道一直往深处走去。 那是今年香奈尔新出的女士香水,标准的花果香型,甜蜜美好,价值自然不菲。 她自然知道那是佑冉的未婚妻身上的香水味,热恋中的女子才会钟qíng这种甜蜜的味道。 香水味从一道门里飘出,她快步追上去,却见那道白色的影子在墙角一闪,又消失了。 她跑过去,只见墙角有一个小小的门,好象旧时的人家在墙上开一个dòng做的壁橱。那道纤细的白色身影晃了一下,她想也不想,纵身跑入那条狭窄的黑道。 黑暗,沉闷,周围的一切都陷入灰蒙蒙的色泽里,只有空气里魅惑地一缕香水,引着她不停向前追。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在搞什么鬼,但是如果只有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对她天净砂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那种和香水味道混杂在一起的低级妖气,就好象混在一锅粥里的老鼠屎,异常明显。可是,那妖气,却总让她觉得古怪,就像一汪浑浊的水,她看不分明,不知道里面还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白色的身影在楼梯旁轻飘飘地绕了一下,忽地往下走去,原来她走了半日,却是想带自己往地下室走吗? 净砂停下了脚步,慢慢从口袋里掏香烟,点燃,却是轻轻吸了一口。 这里有问题。 气流的流向都不对劲,那个黑漆漆的地下室入口就像一个庞大的旋涡,黑色的暗流旋转着往里面涌入,jiāo杂着妖气,鬼气,灵气。 下面,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刚定了定心,迈步要往前走,却听挂在胸口的那个青铜小牌位里面穿出大鬼的呻吟。 "主人……大鬼……大鬼要走了……" 她一呆,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觉面前好象突然开了一个缺口,空气发出qiáng烈的"嘶嘶"声,背后好象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把,bī着她往前冲了两步。 这是什么?!空气居然成了巨大qiáng劲的旋涡!而且qiáng大到连她这个有实体的人都可以撼动。胸口的那个牌位突然剧烈震dàng起来,然后一团黑色的影子突然从里面钻出来,是大鬼! 净砂大惊,急忙伸出手要去捉。 "大鬼!怎么了?!" 她的头发都给chuī散了开来,火红的筷子掉在地上,瞬间被吸入地下室的深渊里,满头青丝全部刮在脸上,冰冷的。 大鬼的身影摇摇晃晃,神色酣然,仿佛被蛊惑了似的。 "主人……有人在召唤大鬼……大鬼走了……您好好保重……" 话没说完,它半透明的身体突然如烟消散,唰地一下就被吸入了地下室!净砂倒抽一口气,风声顿止! 她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地下室门口,刚才的一切好象是个梦境,只有凌乱的长发可以证明刚才的确发生了异动。 地下室的那个黑dòng发出幽幽的风声,仿佛呜咽,悲伤地勾引她进去。 大鬼是上百年的厉鬼,一旦选择服从法师,便只有自己的主人才能驾御控制,何况她还在它身上种了自己的血,为了固定和锁死两者的契约。 天底下,除了一种特殊行业的法师,没有一个人能够打破这种契约。 那就是——驱妖者! 难道说,地下室存在着一个驱妖者吗?! 驱妖者,顾名思义,他们没有除灵师和结界师qiáng大的灵力,却拥有一种特殊的灵力,能够cao纵妖魔为己所用,往往经验丰富的驱妖者,能够同时cao纵数百种妖魔,将它们的妖力为自己所用。 这是一种非常少见的法师种类,而且非常容易堕落,倘若下面存在一个驱妖者,又拥有能够把大鬼这种厉害的鬼轻易召唤走的能力,那她就要小心了……净砂咬了咬唇,慢慢走近地下室的入口,深吸一口气,纵身而入! 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厉害人物,她倒要亲眼见识见识! 出乎意料,刚下了地下室的楼梯,眼前就有柔和的光线出现,她原以为下面必然是一片诡异的漆黑。 楼梯走到尽头,前面是一个典型的地下室空间,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箱子和没用的家具,头顶有一盏日光灯,发出清冷惨白的光线。她的影子凝结成一个黑点,一点声音都没有。 刚往前走了两步,忽地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来了吗?堕落的法师?"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净砂本能地往后退一步,唰地一声抽出背后的厉日刀,摆好架势直瞪前方! 面前有一个巨大的箱子,箱子上居然不合时宜地铺着一大块纯羊毛编织毯子,上面坐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有一头及肩的漆黑长发,即使在这种yīn暗的地下室看上去都如同上好丝绸一般顺滑美丽,其脸庞轮廓深邃冷酷,好象有些洋人的混血,标准的yīn险鹰钩鼻,一双眼睛色如碧玉,yīn森森地看着她,却是个英俊的男子,大约有二十五六的模样。 她没有说话,那人也没说话,两人互相对望着,用眼神试探打量对方的底细。 半晌,那人突然低沉地开口,"原来是你,堕落的法师,与妖魔为伍,为了某种自私的目的,陷害自己的师父,令自己的师兄失踪。我开始还以为这种大逆不道的法师是怎么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小丫头!" 净砂呆了一下,"你说什么陷害师父,令师兄失踪?堕落的法师……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定我的功绩?!你是谁?!刚才的那个女子呢?!" 那人冷笑了一声,忽地抬手打个响指,旁边的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子,正是佑冉的未婚妻! 她双目失神,乖巧地走去那人身旁,被他捏住脖子被迫仰起头来。 "若不是她太孤独,吸引了我手下的一个不安分的妖魔去蛊惑她,我现在还见不到你呢!看样子人王没说错,只要稍微弄点小手段,不用去找你都会自动送上门来。我也不和你说废话了,你偷走的人王的妖之果,乖乖jiāo出来吧!我可以考虑不杀你,毕竟我从不对女人动手。但你若坚持堕落,我就要改变我的原则,今天在这里除了你这个妖孽!替我们法师界清除恶名!" 话说到后来凌厉之极,然后他从箱子上跳了下来,戴上一双黑色手套,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下了厉害咒文的法器,估计是可以一拳钩魂的法器。 看上去这个人是误会了什么,何况提到了师父的名字,一定又是一个被师父利用的人! 净砂只觉心里一阵刺痛。 师父——!为什么?!辛苦养育了她十二年,她曾多么景仰爱戴的人!为什么一切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她是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一样看待的啊! 妖之果,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破坏十二年的感qíng?他欺骗了她,加穆也是。他们都是为了妖之果这种东西接近她。 天净砂,在他们眼睛里是不是和妖之果一样?她的个xing和想法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她之前的二十年都和梦一样吗……? 那人见她不说话,顿时怒了,厉声道:"执迷不悟!我欧阳寻秀生平最痛恨堕落的人类和走入旁门左道还执迷不悟的法师!今天我就要替法师界正名!受死!" 净砂猛然架刀于胸前,她的傲气根本不允许她解释什么,也不屑解释什么。 "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来替法师界正名!" 那人也不答话,黑色的身影如同闪电一般,唰地一声瞬间就纵身到她眼前,硕大的拳头带着凌厉的风声,眨眼间就往她头上砸去! 净砂的腰身奇软,竟然生生往后一仰,让过那一拳,然后右腿跟上,一踢中了他的胳膊,将他的另一拳化解开来。 那人两击不中,忽地一停,身体呈一种不可思议地弯度往侧边一倒,五指张开,陡然往她肩膀抓去! 净砂一惊,立即连翻两下,躲过他的手。天晓得要被他手上戴的那手套碰上一下,她的魂魄恐怕立即就会被钩走! 她退了两步之远,两人对峙着,谁都不再动上一下,方才那一阵狂风bào雨般的攻击,让他们都不由自主起了一种敬佩的心qíng。 对方,都不是简单人物啊! "果然有些本事!只是如此更让我火大!如此资质,为什么甘心堕入魔障?!弑杀长辈,是为大罪!我再不手下留qíng,小心了!" 他大吼一声,忽地双手手指纠缠在一起,结了个古怪的式,居然是手背靠在一起手心相外。 "列下一百零一妖魔听我号令——出列!" 随着这一声低吼,由他身后忽地窜出无数道黑影,仿佛他身后忽然张出一扇巨大的孔雀尾巴一般。 一百零一个妖魔?!净砂终于忍不住动容! 他的法力,实在是深厚!如果没有厉日刀,她很可能不是对手! 空气里突然闷闷地响起妖魔们悲惨的呻吟,好象无数个人聚集在一起悲鸣似的,声势浩大。 那人冷冷一笑,沉声道:"我所驱的一百零一个妖魔,全是厉害的大妖!不要拿它们和你以前遇过的低级妖魔做比较,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的式微微一松,双掌推向前,"去——!" 话音刚落,却听前方陡然有凄厉的鸟鸣声平地窜上去,那一个瞬间,好象有白色的大鸟劈开黑暗,尖隼如刀,只一眨眼,他身后数百道妖气顿时清明,竟是在那一个刹那全被杀空了! 他大骇,僵在那里瞪着净砂,却见她手里握着一把通体发出美丽银光的小刀,那是一种冷酷的光泽,却异常美丽,映在她眼底,有一种清冷月光般的妩媚。 "那……就是传说中的厉日刀……?" 他喃喃地说着,然后眼里弥漫出愤怒的神色。 "那是人王的法器!果然给你偷了来!叛徒!" 净砂慢条斯理地收刀于胸,轻声道:"你的能耐就是张嘴rǔ骂么?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孽,那你自己呢?纵容自己手下的妖魔蛊惑凡人,这件事难道就符合法师的原则吗?" 那人哼了一声,放下手冷道:"只要不违反我的原则,我才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对于我而言,没有坚qiáng意志的人类,根本不配我去拯救!这个女人自己天天期期艾艾,自怜没人疼她爱她,那么害怕孤独,既然如此,我就让她更孤独!我欧阳寻秀从来不会拯救自甘堕落的人!" 净砂皱眉看着他,"身为法师,本不该有这种自恃的想法。世间谁人愿意软弱?个人xing格不同,你何必qiáng求?她自痛苦孤独,你何必推她下深渊?!竟然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根本不配做法师!" 欧阳寻秀脸色微微一变,忽然诡异一笑。 "冠冕堂皇,你是说自己吧?叛师轼父的妖孽居然还敢教训我!你的胆子不得不让我佩服!既然你说得那么坚qiáng,我倒要看看你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小小的金色物事,夹在两指间,冷冷看她。 "你再想不到吧!被你偷走的人王的huáng金手镯,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法器!它有什么功用,我现在就让你知道!" 他将金色的小物件捏在掌中,猛然一搓,然后往净砂身上飞快抛了过去! 净砂惊骇之中立即后退,连翻了好几个身,企图避开那一团闪烁的金光。 欧阳大笑了起来,"别躲了!只要huáng金手镯在你身上,你就避不开的!" 净砂大惊,再翻身之时,忽然一脚踩中一条残缺的桌子腿,顿时重心不稳,狠狠往下跌了去。那团飞窜的金光顿时张了眼睛一般,团聚而上,尽数钻入她手腕上那个huáng金的手镯里。 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净砂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的huáng金手镯,却见它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然后猛地收紧,死死地卡在她的腕骨上,一阵剧痛。 她倒抽一口气,伸手就要去把它摘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拔怎么拽,那个手镯都好象生在她手腕上一样,半丝也动不得,甚至连厉日刀也无法撬开它! "放弃吧,这是人王最后的仁慈!一再嘱咐我不可杀了你,只要将你生擒给他就可以了。这是他教给我的制服你的最后法宝,乖乖降伏吧!" 欧阳冷声说着,双手忽然张开,好象一只展翅yù飞的大鸟。 然后,他的长发全部扬了起来,整个人忽然一跃而起,他胸口突然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直接打在净砂身上。 "孤独之光——!" 伴随着他低沉的声音,净砂的耳边突然响起某种扭曲绵长的古怪曲子,那感觉,好象某个炎热的夏日午后,躺在凉簟上无法入睡,耳边刺吵的蝉鸣。 那一个瞬间,无数画面流淌过眼前,弥漫血腥和纠缠。 『净妖,净妖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不对?』『净妖……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那是谁的孩子……我的吗?』『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有那么qiáng烈的妖气?!』『妖之果……那是什么?!告诉我!净妖!』 『……妖之果竟然是这种好东西……净妖!孩子生下来之后,妖之果就是我们的了!』『净妖你为什么要逃?!妖之果为什么不能给我?!当初不是说好了吗?!』『……你这个女人!你背叛我!我要杀了你!』…… …… …… 净砂忽然尖叫起来,"别——别让我知道!别继续了!" 她用脑袋奋力在地上撞着,额上鲜血滚滚而下,迷了眼睛,她却一无所知,眼前只有很久很久以前被她遗忘的一切,那些残忍的,血腥的画面……『净砂,我的孩子……快长大……大到和你母亲一样qiáng……』『净妖那个女人……我死也不会放过的!她骗了我!骗了我的一切!』『净砂,你身上的妖之果……快成熟了吧……?』她在地上歇斯底里地翻滚着,沾了一身的尘土,额头剧痛yù裂。 有光芒照耀她,有低柔的声音为她歌唱。 她睁开眼,看见—— 『净砂,你注定永远孤独,我也注定永远孤独……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和妖之果一起腐烂吧……』血红的光芒笼罩她全身,她的额上陡然浮现出古老神秘的血色花纹。 她深吸一口气,声嘶力竭地尖叫了起来! "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 『净砂,你生存的意义,就是永远在孤独中寻找温暖的光明……』『净砂,我的女儿……』 她的身体一僵,忽然停止挣扎,倒在地上浑身发抖。 血色的雾气把她吞噬,她什么也看不见…… 欧阳寻秀冷眼看了半天,确定她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了,这才走过去。 "愚蠢的女人!一开始就束手就擒,现在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他低声说着,弯腰就去抱她。 "虽然我不该cha嘴,不过,这位老兄,别这样随便抱人家的女人,我可会吃醋的。" 一个低柔调侃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地下室响了起来! 欧阳吓了一跳,急忙往声源处望过去! 却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黑暗的影子里慢慢凸现,渐渐清晰。垂在脖子上的半长发,一身雅痞味道的休闲服,俊美的脸上总是挂着招牌的懒洋洋笑容。 欧阳寻秀厉声道:"你是谁?!" 他举拳放在身前,防备地瞪着他。 净砂恍惚中睁开眼,对上一双狡猾含笑的狐狸眼。 啊……加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不是早就下定决心,再见之时,就是取他xing命之时吗? 可是,为什么,她真的很高兴。 能够再看见他,真的是,太好了…… 加穆耸耸肩膀,笑道:"别管我是谁啦,反正你也快死了。有什么遗言吗?告诉我,我有机会替你满足。" 他慢慢走过去,欧阳寻秀只觉得身体好象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竟然连手指都不能动弹,不由大骇! 加穆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他的额头,柔声道:"遗言呢?快说吧,我没什么时间等你哦。" 欧阳顿时大怒,厉声道:"有种就杀了我!你这个混蛋!" 加穆有些意外地动了动眉毛,"好有志气的人,我好怕……" 他淡淡一笑,眼底瞬间闪过杀气。 "你不该为人王那个白痴做事,用这种卑鄙手段对付我的女人。死吧。" 他曲起手指,飞快弹向欧阳的额头,眼看要触上的那一个瞬间,一道呼啸的银光陡然窜上来,带着凄厉的鸟鸣。 加穆微微一怔,只好放过欧阳躲了开来,然后笑道"净砂,几天没见,怎么火气那么大?要我安抚一下么?" 净砂吃力地趴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厉日刀。 她恨然地瞪着加穆,半晌才厉声道:"你若敢在我面前杀人,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你这只卑鄙的妖魔!" 25.妖之果(一) 加穆怔了一下,忽地笑了起来。 "净砂老婆,我知道你很高兴见到我。不过你老公我不是妖魔,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妖仙大人,或者直接叫我妖也可以,我和妖魔那种低级的东西可不同。" 净砂恨然地看着他,只是紧紧攥着刀,什么也没说。 她当然知道,妖魔和妖仙有什么不同,妖魔是低级的妖,只懂得蛊惑之术,鲜少有长命且厉害的,但是妖仙不同,妖仙通常是生物成jīng而化的jīng灵,长命且攻击力qiáng劲。 但是,那有什么不同?!反正他不是人!他骗了她! 他胸口上那个黑色的封印,封住他所有的妖气,令他装模做样地做了二十几年的人类。他心怀叵测,他……侮rǔ了她的感qíng! 无论她如何不愿意承认,可是,她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他骗她。 她是……真的用全部的生命去喜欢他,去保护他,可是,就好象一个演独角戏的人,陶醉了半天,才发觉自己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小丑罢了。 天净砂,你有贱到这种地步吗?! "不管怎么说……绝对不许你杀人!"她吃力地站了起来,却是摇摇yù坠,"总有一天……要你死在我的厉日刀之下!" 她厉声说着,话音刚落,额头上就被人轻轻一戳,然后双腿一软,立即就要失去意识昏迷。 耳边传来加穆低柔的声音,"我等你来杀我,可是,杀我之前,你还是什么都得听我的。" 她的心一紧,然后就闭上眼睛昏了去。 加穆将她抱在怀里,对欧阳懒懒一笑,"好了,老婆大人不给我杀人,算你走运,滚吧。" 他转身就走,对欧阳不屑之极。 欧阳láng狈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了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留下名字!我欧阳寻秀受此侮rǔ,有朝一日必然加倍还给你!是男人的就报上名字来!" 加穆顿了顿,回头一笑,"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什么人,欧阳寻秀,永远独来独往自以为正义的驱妖者么!别和我说不留名字就是懦夫什么的,有本事你自己去查我的名字,那样我还考虑对你刮目相看。" 欧阳大怒,"我受人王大师的委托来捉这叛徒,却被你阻止!连名字也不敢留下就想这样将人带走,我欧阳就是拼上命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符纸,yīn森森地看着加穆的背影。 加穆叹了一声,"你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拜托好好弄清楚谁对谁错再来和我拼命吧!我对你这种蠢人真是没语言了!给我闭嘴,然后乖乖睡一觉吧!" 他的足尖一勾,欧阳只觉一股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然后脑袋上也不知怎的,被一个东西狠狠一撞,顿时眼疲腰软,不由自主倒在地上,莫名其妙坠入梦乡。 加穆刚出地下室,就遇上了气喘吁吁追过来的佑冉。 佑冉呆呆盯着他了半天,忽地奇道:"你……莫非是二师兄加穆?!我是佑冉啊!佑冉!你的师弟!你还记得吗?你怎么也会在这里?明烟……我未婚妻她怎么样了?" 加穆低头一笑,"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二师兄。你的未婚妻在下面,应该没事了。注意,以后别让自己的女人一个人待太久,女人要是寂寞久了,都会发疯的。" 他轻轻笑了一声,"谁都一样。" 佑冉莫名其妙地看他抱着昏迷的净砂出门,喃喃道:"你……分明是二师兄加穆啊……" 算了,不管那么多!现在明烟最重要!他急忙往地下室跑去。 净砂醒过来的时候,做的那些梦已经全部忘了。 她躺在自己家的chuáng上,窗帘拉得紧密,屋子里一点光线都没有。她吃力地坐起来,刚起身就听身边一个人轻道:"你醒了。" 她大吃一惊,本能地抬手劈了出去!手腕却被人架住了。 "刚醒过来就这么火bào,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净砂。"加穆苦笑着,把她的手按了下去。 "给我出去!" 她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赶人。 "我的屋子不欢迎妖!" 加穆笑了笑,"为什么叫你的屋子呢?这里难道不是你的家么?难道澄砂走了,我走了,这里对你而言,就不算家了吗?" 她的痛处被他狠狠地踩了一脚,顿时脸色惨白,抬头恨然地瞪他。 加穆站起来,走去chuáng边放的一个古怪的架子旁,上面放着澄砂的身体,周围贴了一圈血做的封印,她闭着眼睛,好象睡着了一般,脸色如常,身体没有一点损坏。 "你这是何苦?你应该知道她回不来了,她被带去那个神秘的神话时代,履行她的义务。就算将她的身体保留一万年,她也回不来的……" "住口!" 她痛楚地低叫,纷乱的眼泪被她豁出命地压下去。 是的!她从此就是一个人了!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她注定永远在孤独里找寻光明!但是,那又怎么样?!以为她会哭着求他回来吗?!背叛她的人,她永远也不原谅!哪怕,一辈子孤独到死! "净砂……"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我从来也没离开过你,如果你宁愿孤独,我就陪你一辈子两辈子孤独下去。你若介意我是妖,我就为你永远做人,只要你能快乐,你让我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qíng我都不会皱眉头。" 净砂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低声道:"……让我杀了你……这是我最后最大的心愿!"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地弯了一下嘴角。 "好,你就杀了我吧。不过,我不能白死,死前,至少要让我满足我的愿望。" "什么愿望?" "至少让我得到你。" 他低头去吻她,却被厉日刀架住了脖子,冰凉刺骨。 "好可怕的刀……" 他笑。 净砂冷道:"妄想!你永远也别想再碰我一下!再动一下,我就把你的脖子割下来!" 他顿了一下,忽然双手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厉日刀在他脖子上一划而过,鲜血顿时喷出来,染湿了她的衣裳。 "现在就杀了我吧……" 他低声说着,重重吻了上去,撬开唇齿,不要xing命。 净砂陡然捏紧刀,决绝地一刀cha进去——! 加穆哼也没哼一声,按住她的后颈项,不顾一切地吞噬。 净砂抽出刀,胸前顿时湿了,她颤抖着,再扎进去! 他的手探进她的衣裳下摆,抵死缠斗。 她再也扎不下去,一把松开手,哽咽出声。 "快……止血……!" 她用力推开他,脸色惨白地要去找纱布和创药。 加穆扯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上胸口,那里正激烈跳动着。 "净砂……这是我的心,我这次,把它带出来了。你若要我死,在这里扎一刀,立即就遂了你的心愿。" 她用力摔开他的手,颤抖道:"你……好卑鄙……这样……为什么……" 他抱紧她,极紧。 他很久以来,一直都渴望这一天,将这个女子紧紧抱在怀里,胸膛里跳动着他一直没带出来的心,真心拥抱她。 "净砂,对不起对不起……我伤害了你。所以,你把我杀了吧!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是真的想做你的骑士……" 他贴着她的耳朵,喃喃地说着,声音妖媚低回。 是的,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放弃本色来诱惑她。她恨这个人恨到全身发抖,但是,要杀了他,却比杀自己更痛苦。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流泪,恨不能身如齑粉。 她对这个人,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真的没办法。一身的功力,一身的坚qiáng,到他面前都和薄冰一样,轻轻一敲就碎,他把她克得死死的。 她不记得过了多少年岁,眼泪都gān了,加穆动也不动,紧紧抱着她的腰,头枕在她腿上,已经昏了过去。 他的血将chuáng单都染湿,厉日刀捅得很深,伤口到现在都没法愈合。 她怔了半晌,终于慢慢摸索着,去chuáng边的抽屉里翻出纱布和创药,然后用刀扯开他的衣服,慢慢涂药,包扎。 药只能治表面的创伤,这种深度的刀伤其实是没办法治好的,可是,她不懂医疗术,也只能暂时先这样。 好在加穆是妖,身体受这种伤,虽然严重,却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慢慢替他包扎好,她再没看他一眼,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旁边,失神地望着自己的脚趾。 "你在……想什么?"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加穆醒了过来,缓缓捉住了她的脚踝,轻轻摩挲。 她没有反抗,半晌才轻道:"师父……是我的父亲,对么……?" 他停了一下动作,然后低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huáng金手镯里面封着的记忆还是让你窥视到了。" 他支起身子,坐在她身边,轻道:"可以说他是你父亲,也可以说不是。从天净妖选择把妖之果qiáng行从暗星身上分到你身体里,你就不再单纯是他的女儿了。你是他半辈子渴求的东西。" 她把头埋进膝盖中,微微颤抖,"是……师父的密室中放的那个腐尸……后来生了澄砂的那个……是我母亲……?是师父将她弄成那样的?" 加穆抚着她的发,柔声道:"净砂,我对这段过往不是很清楚,人王和天净妖之间具体有什么纠葛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妖之果在你身上,天净妖在你身上下了咒,只有你收服了大鬼,能够完全控制厉日刀的时候,妖之果才会成熟。只有那个时候,才能从你身上成功取得妖之果。" 她沉默了很久,才轻道:"妖之果……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和师父都想要?我……我对你们来说,是不是一个人都不重要……只是妖之果的载体……对么?" 加穆从后面环住她,"净砂……对我而言,你是妖之果的事实只让我痛苦罢了。对我们妖界而言,妖之果是一定要得到的东西,可是,那样一定就会要了你的命……我不否认好几次都有杀了你的念头,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就算让我死了,我也杀不了你……我取回自己的心,原本没有带来人间就是怕动了qíngyù,不过现在我放回去。妖界三巨头之一,现在放弃取妖之果的任务。" 她闭上眼,头埋在膝盖里没有抬起来。 "你……要和我一起死么?我注定是颠簸流离的命运……我给不了你什么。" 加穆紧紧抱着她,"有,你有给我的东西,你的命是我的。就是死了,我也要得到。" 她动了动,还是没抬头,加穆叹了一声。 "别哭了。" 她沉默,半晌又道:"妖之果……和澄砂有什么关系……?她身体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她去了什么地方。" "净砂,要给你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很困难。澄砂身体里有一只妖魔的祖先,那是天地间第一只妖魔,从黑暗中诞生,曾经在神话时代将世界搅得大乱。妖之果,说穿了,只是它的一只眼睛罢了。但是暗星在里面存着千万年下来,所有妖魔的秘密,这种东西,给妖界得到了,稍微加以利用,就可以让整个人类世界颠倒过来,所有神话时代遗留下的道德理念全部被颠覆。如果被法师得到了,就可以对付所有的妖魔,再没有什么妖魔能是他的对手。人王是个极有野心的人,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妖之果。" "你的母亲,曾是人王的妻子,拥有qiáng大的灵力和预知能力,她预感到自己将会生产暗星的秘密。我猜,她一定是将事qíng告诉了人王,所以最后才被害成那样,或许是因为不想把妖之果给他吧,结果斗不过他。其实,当日我入人王门下,虽然用了古老的封印将妖气完全封住,化出人类的ròu身,但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选择不说破,或许认为我不过是个小妖,成不了气候,又或者希望借我的手得到妖之果。不管怎么说,现在总是没让他得逞,以后也不能让他得逞。" 她疲惫地抱紧自己的膝盖,良久才道:"我想知道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qíng,虽然huáng金手镯透露了一些记忆给我,可是,我还是希望师父能亲口告诉我事实。" 加穆摸了一下那镯子,它现在几乎是贴着净砂的腕骨箍着,好象长在她身上一样,一点fèng隙都没有。 "净砂,你知道么?为什么要让你戴huáng金手镯,为什么要你接手那么多令你痛苦的任务?想知道原因么?" 她震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他,眼睛里满是泪水,膝盖上湿了一大块。 加穆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道:"huáng金手镯里封了人王最痛苦的记忆,妖之果是一种邪恶的果实,只有痛苦和迷惘的心灵去浇灌,它才能加速成长。你越惶恐越痛苦,它就成长得越快。当日人王给你的梦兰村的任务,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妖魔,弄出种种惨相,就是为了让你身体里的妖之果瞬间成熟。结果,果实的确成熟了,你的身体却无法承受,当时只有两种选择,一是qiáng行取出果实,让你死掉;还有一个就是làng费巨大的法力把妖之果的能力压下去……净砂……那天,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功力。我差点就死在回妖界的路上。" 他笑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罢了。反正我在你心里早就是一个巧言令色的不可靠家伙,你就当我在chuī牛吧……" 净砂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好象又陷入失神状态一般。 他静静地与她对视,"净砂,我爱你。好在我能再当面对你这样说,我原以为没机会了。"他捉起她的手,抵在心口。 "现在对这里,你只要一抓,我就会死了。遂了你的心愿,也遂了我的心愿。我终究是癞蛤蟆,吃不到你这只天鹅的ròu,也不敢吃。" 他自嘲地笑了。 她失神地看他,半晌,手指在他胸口缩紧,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力道轻柔弱小。 他陡然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瞪她,她却闭上了眼。 良久,他轻喘了一声,欺身而上,再不放开她。 加穆,加穆,这一次,就算你还是完全地骗我,我也不想醒过来了。 或许,我在孤独里,寻找的就是你这样的光明,可能它只是虚幻的萤火,但是,我闭上眼,再不去想真实的问题。 不想离开你,真的,不想离开你。 26.妖之果(二) 净砂坐在吧台后面看书,面前放着热腾腾的奶茶。 加穆靠在她身边,撑着下巴看报纸,没jīng打采,手里端着个杯子,里面的冰块发出轻微的声响,酒色呈一种浑浊的可可色,却是BAILEYS的LIQUEUR,入口香甜,后劲奇大。 他喝了两口,忽然揽住净砂,笑道:"这酒和你刚好相反,看上去纯纯弱弱,好象无害,却是暗藏杀机。说起来,你倒像是XO或者威士忌那种烈酒,看着就冰冷刺骨,接近了却是一团火。让不了解的人害怕,了解的人疯狂。" 净砂接过他的杯子,喝了一口,皱眉道:"这是可可奶加伏特加么?好怪的味道,又甜又辣。你怎么会喝这种东西?" 他挑挑眉毛,"因为它和我很像啊……不过,我更喜欢威士忌的醇厚,因为像你。" 她笑了笑,"店里没客人,你也只好和我胡扯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勤奋地来陪我看店,今天是怎么了?不往外面乱窜,转xing了吗?" "天晓得人王那老头会再用什么手段对付你呀,我怎么能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好呢?" 他暧昧地靠上去,捏了捏她的下巴。 净砂出了一会神,忽地轻道:"妖界……三巨头是什么?既然有三个,为什么只派你一个出来?" 加穆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所谓的三巨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确切来说,你老公我曾是妖界众多妖中最有势力最受欢迎的一个,荣获多次妖界美男子竞选第一名,是无数女妖心目中的梦。至于另外两个,我们可以忽略不计……" "说重点。" 净砂轻轻一拳碰上他的下巴,将他的信口开河止住。 他摸了摸下巴,叹了一声,"就知道你一定会问这个问题。妖界三巨头其实也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现在妖仙都变懒,没有修行的意愿,更有些宁愿做低级的妖魔简单过日。为了清理妖界的败类,重整往日妖仙的雄风,妖界选出几个比较有威望且资格较老的妖仙,成立三巨头,试图恢复神话时代妖族的繁荣。可惜,依然不断有妖逃来人间,堕落成低级的妖魔,生存在人类狭窄的yù望里。像饕餮那样的大妖更是放弃深厚的功力开始吃人,为了这些,我曾经很烦恼。那个时候得知妖之果要诞生在人间,于是立即就赶来试图将它带回妖界复原衰败的景象。" "那另外两个为什么……?" 她没问完,因为加穆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她顿了顿,伸手握住他的手。 加穆轻道:"他们……还不知道妖之果的事qíng,最好别让他们知道,如果知道我没成功,他们一定会来人间继续我的行动。两个巨头一起上,我绝对保不了你。" 他忽地又轻松一笑,"不过,我知道一个秘密,可以让你逃离妖之果的诅咒,是真的哦,你想听听吗?" 净砂见他笑得诡异,不由皱起了眉头。加穆只要露出这种神qíng,必然没好话。 "你听过妖族的特殊本领么?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基因,随意选择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子孙完整地继承父母的力量。如果我们生一个孩子,我可以用我全部的妖力将你身体里的妖之果扯出来放去更远的时代里,我们的烦恼就没了……" "馊主意,做梦。" 净砂一口拒绝,冷道:"自己的烦恼不让自己解决却托给无辜的子孙后代,这不是我的作风。只要我活一天,就绝对不会让别人轻易得到妖之果。就是死……" 死也会带着这个罪孽的果实一起死! 她母亲天净妖或者软弱到自己无法承受这种痛苦,但她不一样,她的尊严不许她将麻烦委托给什么虚无的后人。 玉石俱焚才是她的个xing。 加穆揉揉额头,叹道:"我就知道你会拒绝,你是不想和我生孩子,还是不想把麻烦给别人?我看你是两个都有吧?太让我伤心了……" 净砂起身抚了抚他的脸,"谈什么孩子?我们还年轻,何况,我的qíng况特殊……加穆,抱歉,我或许没办法给你生孩子。我也没办法给你一个安稳的家庭,我生下来就注定……颠簸。" 平凡人的幸福,他和她都奢求不到。 时代荒乱,她站在làng尖,即使一心想平稳,却也身不由己。她的小小的幸福,只有能和加穆澄砂一起坐下来喝一杯热奶茶。然而这种幸福如今都成梦想。 加穆抱住她,柔声道:"净砂,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希望,总会有的。" 他抚着她的头发,又道:"那段时间,我回妖界想了很久,看了很久。突然想通了。要想一件事物永恒兴旺是不可能的,曾经盛极的神话时代至今都凋零不再,妖界的衰败也属必然。世界上的一切,可能原本就是一种循环,盛了就衰,再在衰败中慢慢兴起qiáng大的力量。这种循环缓慢到我们都无法察觉,但是它却是真实存在的。妖之果虽然是契机,但它必然也会在某一天被时代取代。为了一种虚无飘渺的意志,让我杀了心爱的女人,我做不出来。我会一直保护你,到妖之果再度转世,让后人去争夺吧……我是个只求自己幸福的小人呢。" 她反手紧紧拥抱他。 店里安静无比,仿佛时间都停止在这一刻。 半晌,净砂忽然奇道:"你既是妖仙,是什么妖呢?树妖?花妖?难道是狐狸jīng?" 他僵了一下,有些尴尬。 "我看上去像那些没种的妖么?" 他得意地伸伸胳膊,露出口中两颗尖利的虎牙。加穆口中一直有两颗比较明显的虎牙,她以前以为是天生的,现在才发觉或许那是消不掉的妖的证明。 "你……不会是狗妖吧?" 她小心地问,加穆"咚"地一声栽倒。 "拜托!你就不能想象一下威风一点的动物啊?!人家我是豹子好不好?豹子!没看过动物星球吗?就是黑豹啊!黑豹!" 他一急,两颗虎牙更长了一些,眼睛里的碧蓝更深了一层。 净砂呆住了。半晌才喃喃道:"我……一直以为你是狐狸jīng……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豹子……" 眼看加穆的脸色更难看,她急忙住嘴,安慰道:"不过,你有时候很有猫科动物的特征……" 例如……撒娇,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神经质到看见难看的东西就会发脾气,一缠上人就不放手。 不过她不能再说,加穆的脸色非常难看了。 "哼……改天现出原身吓吓你。" 他气恼地在她身上蹭着,根本没有一点豹子的威风,倒像一只发脾气的猫。 真是奇怪,一个有着狐狸眼,猫脾气的男子居然是豹妖,他是不是……混血太多了? "我有一个很古老的祖先……" 他低声说着,"神话时代就流传下来的……我身上有他的血液。我不是纯种的豹妖。虽然不知道他们以前是怎么能跨种族结合的,但是,我有一点狐狸的血统,而且在我身上这个特征极明显。听说,那个祖先是叫司什么的……以前我母亲总说我的眼睛和家里挂着的那祖先的画一样,标准的狐狸眼,她还开心得要死。一点都不了解我的痛苦嘛……" 净砂正要开口调笑他几句,店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 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 是个年轻的男子,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整齐地束了起来,眼睛却是碧绿的如同最好的祖母绿玉石,面容称不上英俊,却独有一种摄人的气势。 这人一进来,也不四处看,直接对上了净砂的眼睛。 净砂被他一看,不由心中一沉。 这个人……让她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的胳膊突然被人捏紧,然后整个人突然被加穆用力拉了过去,他挡在她面前。 正在惊讶,却听那人低低笑了一声。 "加穆,好多年没见你,听说你前几日好容易回了妖界,待了没两天又急急赶回人间。是为了她么?" 加穆浑身都绷紧了,净砂的胳膊被他攥到几乎要断开,痛极了。她却没出声,安静地隔着他的臂弯看那人。 那人不等加穆说话,径自又道:"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一个有意思的消息,我可能还要被你蒙在鼓里不知到什么时候呢。妖之果……就是这个女人吧?" 净砂大惊,却听加穆沉声道:"山岚……她是我女人。至于妖之果,我已经放弃了。" 山岚静静一笑,"别急,我又没说要取妖之果。今天只得我一个来,绅罡暂时没空,所以我不会和你起什么冲突的。出于以前的同僚qíng谊,我不过来告诉你一句话:三个星期之内,你若不能把妖之果带回妖界,那就别回来了。我和绅罡会亲自来取。就这一句,没事了。"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净砂。 她只觉这人一双眼,仿佛凝固的冰,一点感qíng都没有。 没有生气,没有愤怒,没有喜悦,更没有温暖,仿佛是死的一样,散发出让她极不舒服的气息。 她不由自主颤了一下,然傲气却让她更挺直了脊背,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山岚看了一会,才微微弯腰,对她绅士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告辞了。很高兴认识你,天净砂小姐,希望最后的三个星期,你能够生活愉快。" 他转身就走,好象进来这里就为了说那些话似的。 门被关上,加穆脸色惨白,有些恨然地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他没有说一个字。 净砂也没说话,更没问那人是谁。 事实上,光看加穆的脸色就能猜到了,能让他忌惮若此的,必然是能够与他平起平坐的妖。 是妖界三巨头之一吧。 "láng妖,山岚……我从小的玩伴,对手,朋友……也是妖界三巨头之一……" 他轻轻说着,声音一点起伏也没有。 "我想我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妖之果的事qíng了……!" 他忽地一拳砸在墙上,墙面顿时无声地凹进去一大块,灰尘簌簌落下。 "人王……人王!" 他恨到极点,收回手就往外走,头也不回一下。 "加穆!" 她急唤,奔过去扯住他。 "你要做什么?!" 他冷道:"上天入地也要将那老家伙找出来杀了!生吃他的ròu!" 他用力推开净砂,猛然拉开店门,却被净砂陡然将门卡住,硬是不让他走。 "你想将我一个人丢下来么?是谁说要一直陪我的?!你想食言而肥?!" 她厉声问着,两道秀丽的眉头扭起来,脸色顿时冰冷。 "净砂——!" 他有些痛楚地看着她,捉着她的肩膀轻道:"你知道么?三巨头……根本不是来劝我什么!他们俩是在bī我!一个人王也好,甚至十个人王我都可以轻松收拾了!可是,两个巨头加起来,我们只有死的份!你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义?!现在不拼上一口气,你还让我笑嘻嘻地真和你过三个星期吗?!" 她静静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低声道:"就算是三天,三个小时,我也不给你离开我。要去,一起去,就是死,我也要拖你一起死。明白么?明白的话,就放手,然后冷静下来。" 他顿时哑然,满腔的火气全消。 净砂抱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回吧台,硬是将他按坐下来。 "我不会轻易死的,你也不会。加穆,我不会逃,哪怕要我战斗到死,那或许才是符合我个xing的死法。但是,如果你要去找师父,就带我一起去。我……有很多事qíng想问他。" 她低低说着,"其实,你应该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吧?不然,你必不会从欧阳那里及时把我救回来。他,在什么地方?" 加穆沉默了很久很久。 "前段时间,我一直在留意他,他似乎不停在换地方。不过,昨天开始,就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我想,联合这件事来看,他必然……是去了……妖界。人王居然和妖界三巨头合作……我开始居然没想到这一层。他果然是人jīng,老jian巨滑……用我自己的手来对付我……" 他忽然站起来,沉声道:"净砂!你知道么?人王从小在你身上下了多少道咒?他为了得到妖之果,在你身上下了不下十道血亲咒。虽然我们三巨头可以解开咒取得妖之果,但是却会非常麻烦。我猜,他必然是看准了这一点。眼下,可能我们只能去妖界才能处于主动状态不至于太被动。可是……那样,分明是赌上半条命……" 去妖界,必然很快就会被感觉灵敏的山岚发觉,一旦冲突起来,光是对付山岚一个人就足以让他废了半条命,而且……绅罡那混蛋也难缠之极。 该死,以前做伙伴的时候,根本没觉得如何,今天要战斗,却觉得棘手到了极点。妖界三巨头一旦开始内讧,妖界必然要大乱,本来就不稳,这下更是踹上一脚加速分裂……他看了一眼净砂,她正静静地与他对望,肤色如玉,秀美中带着冷漠,那双潭水似的眼却温柔关怀。 罢了罢了!什么三巨头,什么妖界大乱…… 他倘若身为帝王,必然是典型的爱美人型昏君。 若是为了她,全世界大乱他都不想管了。倘若小小的幸福都无法保住,哪里有大幸福可言? "净砂,我可以带你去妖界。可是,你绝对不能离开我身边。" 他咬了咬唇,轻道:"因为如果要死,我们也该死一起。" 店门被人狠狠地踹开,巨大的声响打破了两人间的波涛汹涌。 净砂皱眉回头,却见同时冲进来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飞快往自己这里跑过来。 "天净砂!" "冰山女人!" 两个喊声几乎是同时嚷嚷起来,然后那两人互相怒瞪了一眼。 "我先到的!" "放屁!没听见是我先开口的吗?!" "有什么事么?欧阳寻秀?袭佑?" 加穆反应最快,立即换上招牌笑容,笑吟吟地看着这两个气喘吁吁的人。 "澄砂出什么事了?!我去你家都没人在!那天到底怎么了?" "你们俩把人王弄哪里去了?!我找了三天都没找到!" 又是异口同声。 净砂无奈地和加穆对看了一眼,最后在心里下了结论——这两人,恐怕是消息最不灵通人士了。 27.妖之果(三) "原来这样……澄砂她……" 袭佑喃喃地说着,脸色苍白。半晌,他漂亮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细微的痛楚,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没关系,我会等,我相信她一定能回来。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将她带回来,一定告诉我,哪怕拼了命,我也要将她带回来的。" 净砂微微一怔,似乎想不到这个男孩子会说这种话,可是仔细一想,却突然明白过来。 这孩子,他莫不是……? 加穆笑了笑,"那是自然,如果找到能将她带回来的契机,一定会让你来帮忙的。对了,欧阳寻秀,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你我和净砂的行踪。" 欧阳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忍了半天才沉声道:"我……我来问你们到底将人王弄什么地方了?!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加穆吧?人王的二徒弟,他不是说你被天净砂弄失踪了……这……" 他再说不下去,其实他自己已经知道事qíng有蹊跷,可就是拉不下面子说一声抱歉,反而把脑袋倔qiáng地别过去,做出一付傲然的模样。 加穆才不给他面子,冷道:"现在你看到我了,我没失踪也没死,好好站在这里了。哦,忘了谢谢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如果没事,可以出门往右走,那里有公车站。不送。" 欧阳大怒,脸色铁青,忽地站了起来,掉脸就要走。走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咬牙走回来。 "砰"地一声,他的拳头砸在吧台上,然后他厉声道:"人王那老家伙到底去哪里去了?!告诉我!他居然骗我驱妖者欧阳寻秀,这笔帐大了,我要找他算清!" 加穆看也不看他,回身搂住净砂,笑道:"净砂老婆,店里有一只疯狗,我们gān脆关门出去吃一顿大餐吧!让他自己在这里汪汪。" 他揽着净砂就往门口走,然后又懒懒地回头,"袭佑,一起去吧,和疯狗计较太多你也会疯的。" 净砂见欧阳几乎要气炸开来,脸色青红jiāo错,显然忍到了极限,不由开口道:"人王……他可能不在人间了。我也劝你别找他麻烦,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立即奔过来急道:"不在人间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 加穆看着他,奇道:"你急着找他做什么?反正你也没完成那老家伙的嘱咐,和他没什么利益冲突了。难不成还真为了什么自尊去找他麻烦?省省吧,就你那水平,人王一只手就能收拾了。" 欧阳竟然没有发怒,脸色苍白地顿了半天,才低声道:"我……有一点重要的东西在他手上……当初他用那……要挟我……我……" 话说得断断续续,他忽然一咬牙,用力一拳砸墙上,可怜的白垩时代的墙壁顿时破了个大dòng,冷风呼呼直灌。 净砂看了一眼那个大dòng,没有表qíng地说道:"墙壁的修理费请你支付。另外,他用什么要挟你?说出来,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加穆不满地叫了起来,"净砂老婆!理他做什么?我都快饿死了!" "别急,我想他可能能帮上我们。多一个人总比我们俩单独行动好,他又是驱妖者,对付妖比我拿手。" 加穆见她这么坚决,只好冷着脸坐去位子上,撑着脑袋看外面风景,头也不回。 欧阳沉默了很久,才道:"你们,如果知道人王的具体位置,请告诉我。因为,我姐姐的魂魄,被困在他手里。当初,他就是用这个来要挟我……" 原来,欧阳有个亲生的姐姐,没有灵力,而且体弱多病,一直躺在医院里无法动弹。欧阳是驱妖者,又喜欢打抱不平,所以每天都很忙没空去看她。结果,前几天他刚得了空闲,去看自己姐姐的时候,才发觉她的魂魄消失了。 他开始以为她死了,但是法师的经验告诉他那不是自然死亡现象,是有人突然将她的魂魄取走的。他以为是仇家,结果第二天人王就找上了他,用低姿态求他对付净砂,将一切原委告诉了他,这才造成了他和净砂的冲突。 "所以,人王消失之后,你姐姐的魂魄也没回去。你是想让他把魂魄还给你,对吧?" 净砂问着,欧阳点了点头。 加穆突然笑了起来,"人王好象很喜欢玩yīn的,空手取活人魂魄,即使在妖界都是大罪。他胆子倒大,认定了没人惩罚他么?" 欧阳大声道:"我都说了!现在告诉我人王到底在什么地方!我是用封印封住姐姐的身体,时间拖得太久,魂魄就是取回来,她也无法重生了!" 净砂和加穆对望了一眼,最后,加穆说道:"好,我告诉你,人王现在在妖界。我们正打算去找他。如果你不怕,就跟着来吧,正好顺路。" 袭佑一听,立刻跳了起来! "我也去!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不想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世上了,好容易遇到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她却又消失了。至少,现在他得找点事qíng来做,不然,一个人呆着,他会疯掉的! 加穆好久没说话,净砂刚想拒绝,却听他伸了个大懒腰。 "好了!既然要走,总得先去填饱肚子吧!妖界可没有灯影牛ròu啊。走走!去餐馆!喝上一杯再说!" 他拉着袭佑和欧阳,飞快走出白垩时代,然后在橱窗前对净砂招手。 "净砂老婆!快走吧!天黑前要赶去妖界呢,迟了结界就很难打开了。" 她愣了一下,慢慢跟了上去,店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这一去,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 她没有回头。 因为回头已经没有意义。 那一顿饭,吃得如此快活,以至于净砂产生了一种一辈子都会这么快乐的错觉。 加穆从来都是个放肆大胆的家伙,谁都无法真正去讨厌他,即使满腹心事郁郁不欢的欧阳也一样,被他拉着和袭佑吵闹不休,像三个孩子。 酒,是豪放清澈的白酒。一杯杯下肚,肠子都烧了起来,让她莫名地心惊快活。 闹了近两个小时,酒宴再好,也须散。 "我要说明一下妖界的大体构造,现在时间还早,估计破开结界不会引起他们的反应。但是,如果山岚那家伙有所防范,我们很有可能在抵达妖界的时候被迫为时空扭曲开来,或许就此分离。不过那也没什么。" 加穆把餐桌上的碗碟全扫去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铺上去,在上面急急画着什么。 "妖界的存在很特殊,以前神话时代是没有专门的妖界的,一直到神界崩溃之后,众生大乱,各自划分领土,最后经过无数战乱,才形成了现在比较稳定的妖界。因此就算是我们三巨头,也没办法对妖界的构造动什么手脚。等我打开结界,我们就算被迫分开,也一定是去两个地方——冰之原和炎之海。那两个地方都是荒芜人烟,寸糙不生的恶地,也算是对误闯妖界之人的一种拒绝。" 他在纸上飞快画着,然后将纸撕了开来,一份放进自己的口袋,一份给了欧阳。 "冰之原还好一些,凭我们的能力可以轻易穿越,然后到达妖界边缘都市沙驼,那里有电车和火车可以到达妖界最大的都市沉桑,山岚他们就在那里。" 他点着纸上的一片胡乱涂鸦认真说着,然后笔一转,往下指去。 "如果谁运气不好被弄去了炎之海,我也只能表示一下遗憾。那里生活无数妖界火龙,就算是我,要全身而退也异常困难。只好祈求上天保佑自己别那么衰。" 加穆低声说着,忽然露出厌恶的神qíng,"我最讨厌那些丑八怪火龙,一点美感都没有。我不承认它们是妖,所以,我绝对不要掉去炎之海!" ********* 事实证明,越不想让它发生的事qíng,越是容易发生。 加穆现在终于明白,其实自己的运气是四个人里面最衰的,当然,连带着袭佑也倒霉。 当时说走就走,他们互相连声道别都没说,直接在酒店里开了结界去妖界。 结果,山岚那家伙果然对妖界做了手脚,结界刚开,就发生异动扭曲。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捉住了净砂的手,死也没放开,可是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居然死死拉着袭佑!他当时差点没昏过去! 那个时候,他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大力扯了出去,眼前一片急速旋转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待到眼前突然大亮,他便知道妖界到了。 可是,他再怎么算,也没算到自己当真倒霉到掉去了炎之海! 一睁眼看到脚下是无边无际跳跃的橙色火焰,而他手里紧紧扯着一个人,他们正直直往火海里坠落! 乖乖不得了!要是掉进去,只要一瞬间,他就成了烧烤豹子ròu了! 第一个震撼也就算了,当他低头想看看净砂如何的时候,却不料看到袭佑那张呆傻的脸! 他手一震,差点把人丢出去。 净砂呢?! 加穆当时就想把自己砍死,可是,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不能掉进炎之海! 他急忙四周一看,忽地瞥到不远处有一块突出的黑色岩石。运气还算好!不是在炎之海的中心!旁边是黑色的山岩! 他立即施法召唤妖界的风,一团黑色旋风将他和袭佑两个人裹住,迅速送到那块突出的山岩上。 一落地,袭佑就几乎软在地上,瞪着下面翻腾怒吼的火焰发呆,嘴唇都变青了,显然被这里诡异的景色给震住。 "净砂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加穆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将他一把捉着领口从地上提起来。 袭佑怔了半天,好容易给他摇回了神,急忙叫道:"是你自己抓着我不放的!给我放手!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炎之海!托你的霉运!我们掉来这个地狱了!" 加穆没好气地吼着,将他推开,上下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很是烦恼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我们没办法逃生了?" 袭佑脸色惨白,低声问着。 加穆哼了一声,"你个小子,跟着我算你运气。有我在,就是真的地狱,我也会杀出去的!"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只有炎之海这里的天空是一种接近黑暗的红,仿佛火山口扣在头顶上似的,空气里飘浮着无数火点,炽热难忍。稍不注意,眼睫毛都会烧起来。 是了,这里就是妖界最可怕的炎之海,或许,再眨一眨眼,就会有丑陋无比的火龙跑出来袭击他们,又或许,再耽搁一会,那些成海成洋的火焰就会突然蔓延席卷而上。 不过,不幸中的大幸,他们是在海边的山崖上。只要能够顺利攀上山崖,就可以找到大路,到时候就可以召唤妖shòu将他们送去沙驼。 回头看看袭佑,他倒是已经镇定下来,抿着唇什么也没说,也和他一样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袭佑,我有个问题。你懂冰光之术么?就是可以将魂魄冻结的术,我想灵媒应该比较jīng通这种术吧?" 加穆懒懒问着,浑身的肌ròu却在瞬间绷紧。喔,火海里有动静了,看样子那些火龙要出来捣乱了。 袭佑也发觉下面火海开始翻腾,不停有数十层楼那么高的火柱喷上来,声势惊人。 "……我会,但是,那是很费体力的术。" "很好,不用管什么体力的。你给我把jīng力全用上,能不能从火龙嘴里面逃出去,就看你了。" 加穆笑了起来,忽然低头在他耳边飞快地说出计划,袭佑连连点头,神色肃穆。 加穆用手在他背上一拍,陡然大喝一声:"快跑——!" 话音刚落,只见火海一阵翻卷,"呼"地一声,猛地窜出无数条橙huáng明亮的光线,唰唰地在空中摇摆。漫天火雨,连空气都开始焚烧。 袭佑头也不回,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手脚并用地往山崖上攀登,远远看上去像一只灵活的猴子。 加穆却不动,猛然回身,瞪着火海里震撼而出的无数黑影。半晌,他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丑八怪,老子我早看着不顺眼了!今天,不是被你们吃了,就是我把你们的皮扒下来当被子!" 他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碧蓝的水晶珠子,拇指捏住顶端那颗最大的水晶,口中喃喃念着咒文。 忽地,他将那串珠子抛了出去! 只见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碧蓝的光芒,闪电一般,然后整个暗红的天空好象突然裂开一个口子,狰狞地被拨开。 有一层稀薄却美丽如雾的青色光芒笼罩下来,好象天边突然降下光的牢笼一般,齐刷刷地切下来,刚好将整片山崖和火海隔了开来。 他眯着眼睛,隐约看见光芒结界对面有无数巨大的黑色物体在用力冲撞着那片结界,天地间充满那种惊心动魄的"砰砰"声。 加穆哈哈一笑,纵身而上,几下轻松地跳跃,居然立即赶上了袭佑! 袭佑正忙着攀登,见他追了上来,急忙道:"怎么样?结界有用吗?" 加穆摇了摇头,"不过挡得一时而已,那些火龙巨大无比,结界本来就没办法拦住这种巨大的妖shòu。不过不要紧!时间够我们攀去山顶了!加油爬!" 他的手在袭佑腰上一托,两个人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竟然一下子就爬了大半。 眼看最顶上的一块岩石就要被勾住,袭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碎裂声,好象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被人用力敲碎了一样。 他一惊,急忙回头,却见那面碧蓝的结界从中间裂了开来,"啪"地一声就四下里碎散开,然后一团团漆黑的东西从裂fèng里争先恐后地伸出来。 袭佑倒抽一口气! "那……那些是火龙?!" 加穆沉着脸,"很丑吧?每次见了都觉得恶心!别看了!快给我上去!" 他用力一推,袭佑整个人直直地飞向山顶,然后不小心巴上了那块巨大的岩石,贴在上面好久都下不来,鼻子和脸好象都有扁掉的趋势。 他吃力地抬头,厉声叫道:"加穆!你要害我毁容吗?!" 话音刚落,只听头顶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吼声,竟仿佛是无数狮子老虎怪shòu合在一起放声大吼,他顿时脚步不稳,从岩石上栽了下来,被那震耳yù聋的可怕声响撼到头昏眼花。 加穆的手又一次盖了上来,将他好容易脱离岩石的脸狠狠按在地上。 岩石是滚烫的,将他的脸皮子灼得剧痛。袭佑再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放手放手!让我用冰光之术!" 加穆沉声道:"快起来!现在还不能用!" 袭佑捂着可怜的脸皮子,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刚要破口骂几句脏话发泄恼怒的qíng绪,整个人忽地又被推了出去,踉跄了好几步。 然后,他们刚才站的地方,忽然有一大团比单人chuáng还大的火球呼啸着砸了下来,只一个瞬间,"轰"地一声,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震dàng起来,袭佑一个不稳,又摔倒在地。 他骇然地看着那块地面,现在那里只剩一个漆黑的巨大dòngxué,周围的土发出焦黑的颜色,还冒着白烟。 "袭佑快跑!坐那里等死啊?!" 加穆大吼着,整个人已经跑了好远了。 他这才猛然回神,从地上跳起来就奔,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只听身后不断有轰然之声,地面一个劲地震dàng,也不知道被火龙的火折腾成什么模样了。 他根本不敢回头看,豁出了命逃,眼见前面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加穆在后面对他招手。他想也不想,立即冲过去躲后面。 "好láng狈……" 加穆苦笑着,两个人都是一头一脸的黑灰,估计给别人看见了,可能还以为是要饭的。 袭佑心有余悸地从岩石后面探一点头出去,想看看火龙到底怎么个威风法,忽地只见眼前一片橙huáng,然后脸皮子一阵剧痛,竟又是一团火喷了下来! 他急忙缩回去,眼见旁边的一块地就这么融化陷了进去,不由一阵胆寒。 "冰光之术……真有用么?" 他颤声问着,突然没了信心。 太可怕了!妖界居然有这种东西!简直是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啊。 加穆喘息着,低声道:"它们是火龙,只要有与其相克的冰法对付,就能克住。应该没问题。" "什么叫应该没问题?!" 袭佑叫了起来,背后的岩石忽然一震,他们俩急忙跳开,岩石在瞬间又被火焰吞噬! 他们只好又没命地往前跑,加穆边跑边道:"放心!如果实在对付不了……我也只好……现出原身斗上一斗了!总是不能死在这里!" 原身?! 袭佑来不及惊讶,因为加穆忽然将他一把拉住,厉声吼道:"就是现在!用术!" 他下意识地回身,双手拢在胸口,掌心发出雪白的光芒。 周围的空气好象突然寒下来,袭佑用尽了全身的法术,将它们压缩在掌心里,然后抬头望向头顶的火龙。 他倒抽一口气! 老天!听名字是火龙,他还以为应该是神话里面会喷火的神气威风的龙,有鳞片和头角,再不,就是西方童话里那种恐龙一样有翅膀的龙,有长长的脖子和獠牙。 可是…… 他突然明白加穆为什么那么厌恶它们了! 实在是……太丑了! 如果一团一团圆形会蠕动的好象放大几万倍的鼻涕虫可以称为火龙的话!他觉得自己养的那只猫都可以被称为雄师了! 根本看不到它们的脑袋和嘴巴,就是乌漆抹黑一团黏糊糊地,还在不停蠕动,看上去就觉得想吐。 现在它们突然停止了动作,有些萎缩地往后退,似乎恐惧袭佑身上的寒气,退的过程还发出一种腻人的沉闷声响,让人牙酸,jī皮疙瘩乱起。 袭佑吸了一口气,将掌中的冰光对准那堆古怪的火龙抛了出去! 那团光球"嗖"地一下窜上高空,仿佛一个小太阳,霎时遍野俱亮。 他飞快结式,掌心合十,闭上眼厉声喝道:"冰光冻结——!" 随着他的吼声,那团小小的光球陡然裂开,那一个瞬间,仿佛漫天飞舞鹅毛大雪,方圆数里都被覆盖在大雪中,三步之内看不清人脸。 火龙突然发出凄厉的吼声,却是极尖极细的,针一般直窜上天,将他的耳朵刺得发麻。 他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再不能动一下,只能吃力地抬手勉qiáng捂住耳朵。 大雪纷飞,那些黑漆漆的火龙好象被冻住了一样,再不动一下,一切都安静下来。 袭佑颓然地放下手,身体晃了晃,倒在地上,任由那些雪花打在脸上,冰凉的,舒服极了。 一个身体忽然重重躺在他身旁,还大大舒了口气。 袭佑吃力地睁开眼睛,低声道:"总……总算解决了吧……?我还是有点……用……" 加穆躺在他身边,两个灰头灰脸的láng狈男人,互相看了半天,都笑了起来。 "袭佑,好样的。这次,是你救了我。" 加穆轻轻捶了他一拳,大笑了起来。 袭佑无力地眨着眼睛,叹道:"欧阳和天净砂应该比我们幸运吧……至少,冰之原比炎之海舒服安宁一些……" 加穆没有说话。 净砂,虽然我们被迫分开了,可是,我等着你。 是我的女人,就给我平安无事地回来我身边。 我在沉桑等你…… 28.妖界行(一) 她醒过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满眼的冰雪。 是的,冰雪。天上下着鹅毛一般的大雪,地面上是平滑到如同镜子的坚冰。天地苍茫,她的影子孤零零地埂在那里。 吃力地坐起来,净砂发觉全身都被冻到麻木,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右手居然粘在了冰面上,轻轻一拉就是一阵剧痛。 这是冻伤,如果qiáng拉,她的手背一定会脱一层皮……她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到了极点,一个人影也没有,空旷苍茫。天边是一种黯然的灰,大雪遮掩视线,她看不到远方。 回想刚才的事qíng,她更是有些惊讶。 记得加穆打开结界之后,她整个人就被一股狂风似的大力卷了进去。那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抗的力量,如果不想被结界扭曲的力量撕碎,就只有乖乖地服从。 她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减缓身体受到的压力,最后眼前突然一亮,她只觉身体一沉,好象跌在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上,十分滑,她根本落不住身体,结果脑袋狠狠磕在地上,昏了过去。 加穆呢?她忽然一惊,慌忙四处张望,可是只有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呻吟声,似乎是个男人的声音。 净砂一喜,急忙凝神看去,却见一个人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也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后突然发觉了她,急忙跑过来。 她静静地看着那人,只觉心越来越沉。 漆黑的长发,碧绿的眼睛,有些yīn森却英俊的面容……居然是欧阳寻秀! 他一看到她,也是一愣,却飞快跑了过来,蹲下身体轻道:"有什么麻烦吗?加穆他们呢?" 净砂呆了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这里莫非就是他说的冰之原么?加穆他……好象不在这里……" 欧阳沉吟半晌,才道:"不管了,他们可能被结界的扭曲送去了别的地方……你能起来吗?我们要离开这里。" 说着他就拉她的胳膊,净砂的右手背一阵剧痛,急忙推开他。 "等一下!我的手冻伤了!" 欧阳皱了皱眉,趴下来仔细看了看她的右手,才道:"不好了,皮肤已经贴了上去,恐怕已经坏死了。你忍着点,我替你弄。"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小的匕首,用力扎进冰里,轻轻一撬,将她的手连着冰块撬了出来。 "这里太冷,如果不运灵力,不出十分钟就会冻死。" 他低声说着,双手拢在她手腕上,掌心放出金色的光芒,那块贴在净砂手背上的冰眼看着就融化了开来,露出青紫的肌肤。 他轻轻触了触那块坏死的皮肤,"有什么感觉?" 她摇头,"没有任何感觉。" "很好。"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绢,将她的右手一裹,拉着她站了起来。 "右手暂时不能用了,先离开这里,等到了妖界的都市,我再替你仔细治疗。" 欧阳放开她的胳膊,四周看了看,又叹道:"这个冰之原……让人连方向都辨不出来。" 净砂轻道:"不是有地图么?拿出来看看。" 欧阳急忙翻出那张胡乱的涂鸦,打开一看,加穆就随便画了一大块圆圈,上面写着冰之原,然后用线标出一直向东行,又在线的顶端画了一座奇形怪状的山峰,意思是翻过那座山,就有大路可到达沙驼市。 "东……可是哪里是东方?" 他喃喃地说着,茫然地看着周围,再看看天空。 没有太阳,没有星星,没有指南针,要怎么辨别方向啊? "我想,应该是那个方向。" 净砂指向前方,"看见了吗?那里好象有山峰的样子,应该是那里。" 大雪安静地下着,在雪花纷飞的深处,影影绰绰有一座黑漆漆的高耸山峰,不是很远,却看不清楚。 "不管了,就往那里走吧。总比站这里消耗灵力抗寒来得好。" 两个人往那山峰走过去,净砂刚迈一步,脚下便是一滑,顿时栽了下去。 欧阳吓了一跳,急忙拉住她奇道:"你没受过基本体力训练啊?在冰上奔跑本该会的!" 净砂皱眉摇了摇头,"不……这冰……有古怪……" 天上降那么大的雪,可是地上却一点积雪都没有,远远望过去,冰面光滑如镜,根本没办法走路。 妖界的景象,果然古怪! 欧阳一脚踏下去,将灵力聚在脚底,瞬间将冰面踏出一个印子。 "这冰之原的确古怪,但是也非不能穿越。你跟着我的脚印走吧,走快一点。我没有多余的jīng力照顾女人。" 这个人,他其实在说谎。 净砂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走路,他其实走得一点都不快,而且每一步都走得很小,显然是在照顾她。 世界上果然什么人都有,有加穆那样放肆狡猾的,有袭佑那样bào躁天真的,也有欧阳这样面冷心软的。他恐怕是从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他举动却很能照顾人,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净砂突然觉得他没以前那么可恶了,这个人,如果做朋友,一定是个真心相jiāo的知己。 在风雪里走了近一个多小时,净砂的灵力再丰富,也有些倦了。 她摸摸口袋,本能地想掏烟出来吸,可是一摸,口袋却是空的。 她这才记起加穆早已经把她的烟全丢了,他用从未有过的qiáng硬姿态bī她戒烟,连打火机都没收了。 多年的本能,一时间让她改,倒开始不适应。无奈,只好继续赶路。 没走两步,却听欧阳在前面说道:"你累了吗?要不要吸一根烟再继续走?" 她呆了一下,突然有些láng狈,顿了半天才嗫嚅道:"那……那就……麻烦你了。" 欧阳转身递给她一根薄荷寿百年,然后替她点燃。 "上次看到你抽烟,烟本来是你的道具之一吧?女人抽烟虽然不好,不过如果真累了想抽,就抽这种薄荷的,至少身上不会留下讨厌的味道。焦油的含量也少一些。" 他自己掏出一根细雪茄,狠狠抽了一口,忽地骂道:"这鬼地方!果然连根毛也不长!走了半天,肚子又开始叫了。对了,你饿吗?" 净砂摇头,"只有穿过那座山才能有机会找到吃的东西。不过妖界的食物能不能吃还是个问题呢。" 欧阳将抽到尾巴的雪茄往地上一丢,脚跟踩了踩,"反正只要不是人ròu,我都无所谓。" 只要不是人ròu,什么都无所谓。 净砂在又赶了两个小时的路之后,突然发觉这话用在自己身上也很合适。 出发前在餐馆喝多了酒,她没吃多少东西,现在终于体会到饥饿的痛苦。 好在那座山峰看上去不远了,她应该还能撑到那里……"靠……!那是……?!" 欧阳突然大喊了起来,然后回头对她叫道:"看到了吗?!那……那不是山啊!那是……!" 那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晶莹剔透的冰山! 净砂震撼到话都说不出来,眼看冰山上的冰就和脚下的冰一样光滑……从这里翻过去?可能吗? 欧阳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摸了摸冰山,然后一提气,五根手指居然生生嵌入了冰山里! 接着他的脚灵活地踏上冰面,也嵌了进去,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爬了上去。 爬了一半,他突然发现净砂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由在上面叫道:"快跟上啊!难不成你还指望我背你翻过去吗?你以前是怎么做法师的?一点用都没有么!" 净砂最受不得人激,立即冷下了脸,咬了咬牙,从腰上取下厉日刀,然后跺了跺脚,脚尖突然唰地一声刺出两条寒光闪闪的刀尖。 这些本来都是她除灵时候的道具,现在却作了攀登冰山的工具,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叹气。 厉日刀异常锋利,扎进冰里就和破豆腐一样容易,她学着欧阳一步一步往上攀登,寒风越来越凄厉,将她的头发chuī乱,迷住了眼,一阵剧痛。 由于已经攀了很高,她没胆子往下看,只好停在那里,用筷子把头发盘了上去继续爬。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却越来越烈,刺骨的冷。 她本来就饿得难受,灵力也几乎耗光,顿时打了个寒颤,鼻子一痒,一个喷嚏没有预警地打了出来。 这辈子她都没这么láng狈过,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每打一个就寒一下,到最后,左手的手指都冻僵了,差点握不住刀。 正是láng狈不堪,忽见欧阳从上面退了下来,停在她身边,什么都没说,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过去。 "加把劲,马上就到了。" 他淡淡地说完,就穿着衬衫继续往上爬,再没看她一眼。 净砂顿了半晌,终于将他的外套穿上。 和加穆不同,他衣服上的香水味是BOSS的,冷漠,却有着隐藏的热烈。 她吃力地爬着冰山,脑子里闪过加穆那张笑吟吟的脸。 她向来是一个人独行,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依赖谁保护自己,法师是没有男女之分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居然像个无聊的小女人,想象如果是加穆在这里,会如何对待她? 如果是加穆…… 天净砂!别无聊了!赶快爬吧!现在是大发chūn梦的时候吗?! 她严厉地警告自己,可是理智控制不了胡思乱想。 在这种绝地,她的思想却出乎意料地放肆大胆,各种以前想都没想过的qíng景飞快闪过脑海,鼻子旁的清冷BOSS香水也成了加穆独有的CK香水味。 加穆,加穆……你现在,是不是在炎之海? 你能安全离开吧,我相信你能离开。 是我的男人,就给我毫发无伤地来我身边,你承诺过的,要保护我。 我在沉桑等你。 ********** 穿越冰之原比想象中辛苦,但是无论多么艰难的任务,只要坚持,总有突破的时候。 饥寒jiāo迫地攀了不知道多久,反正到后来,攀登的动作都成了本能,身体已经冻到麻木。 欧阳的欢呼声惊动了她接近麻痹的神经,净砂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手脚生风,几下就飞快跟了上去,最后无力地瘫在山顶,只觉满眼刺目的白,眼泪都要出来,只好闭上了眼。 "我们到了……!别睡,快看看!下面是大路!" 欧阳的声音特别欢快,然后她的身体被人用力摇晃着,不得已睁开眼,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是的,冰山下面的确是一条大路,连柏油都清清楚楚,路边还有一盏盏高耸的路灯,和人间完全一样。 可是,路是在山下的,意味着他们还要再爬下去……净砂叹了一声,"还有好长的路啊……歇一会再走吧……我实在……" 欧阳走去山崖边上,望着下面,"是啊,还要再爬下去。我看这冰之原纯粹是考验我们的体力。妈的!我都快饿扁了!" 他用力将脚边一个小冰块踢了出去,正要转身,脚下忽然一滑,他大骇,急忙稳住身体,结果另一脚居然抓不住冰面,又是一滑! 他惊呼一声,直直地从山崖上栽了下去! 完蛋!偏偏在他没体力的时候出这种事!这下十有八九活不成了! 那一个瞬间,他耳边突然传来净砂惊慌的叫声,然后他的手腕一紧,急速下坠的势头顿时停了! 欧阳惊骇未定地抬头,却见净砂的左手用力拉着他的手腕,而那只原本不能动弹的右手居然死死捉着厉日刀,刀身卡在冰壁上,他们两个人颤巍巍地挂在那里,qíng势危急。 "你……"净砂喘息着,忽地厉声喝道:"你这个笨蛋!不要命了吗?!" 他顾不得被斥责,急忙叫道:"你的右手没问题了吗?!再撑一会!我马上稳住身体!" 他吃力地伸长双腿,企图勾上身边一块突出的冰壁,可是总差上那么一点点。 欧阳急了,正要用力一挣,忽听净砂惨然道:"欧阳……对不起……我的手……" 话音一落,只见净砂的右手忽地一松,两人顿时飞速坠了下去! 欧阳只觉身体急速下落,五脏六腑几乎要脱口喷出来,难受到了极点。 难道就这样死了?!死在这种冰冷无聊的地方?! 他奋力睁开眼,立即看到净砂的身影,她的长发全部散了开来,在空中飘飘洒洒。 他本能地伸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狠狠抱进怀里。 胸口还残存着零星的法力,他拼尽了所有的气力,将它们聚在左手掌心。 闻我声者,见我形者,速速出列…… 他喃喃地念着咒文,试图赌上运气召唤妖界的shòu。 一为苍天,次为huáng土,三为我驱妖圣者…… 金色的光芒在他掌心弥漫开来,他用力一挥,厉声吼了起来! "诸妖听我号令——!" 天边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啼鸣声,一瞬间就有一团巨大的黑影窜了过来。 欧阳只觉身体猛地砸在一团温暖腥膻的软绵物体里,然后胸口一重,漫天的青丝盖上了他的脸。 得救了……? 他茫然地,怔怔地仰躺在那里,失神地看着高高的天空。 他们……都还活着吧? 他的手动了动,扶上净砂的腰。 她好象已经昏过去了,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头贴在他下巴下面。 他怔了很久,极慢极慢地,双手环了起来,将这个纤细柔软的身体抱紧在身前。 其实,她再坚qiáng,再冷漠,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 他好象到现在才知道这个事实。 发了半天呆,他终于想起自己真的召唤来了妖shòu。于是挣扎着起来看到底召来了什么。 低头一看,却是一只巨大的秃鹫,身上散发着特有的腐臭气味,极不好闻,一双惨绿如同鬼火,灼灼地看着自己,似乎会说话一般。 欧阳松了一口气,陡然倒了回去,喃喃道:"拜托……送我们去沙驼市……之后再给你报酬……" 加穆……你们穿越炎之海,可有这么láng狈么? 抱歉,让净砂的厉日刀都丢了…… 可是作为补偿,我会……拼命去保护她的。 这是,我欧阳寻秀的誓言。 29.妖界行(二) 在净砂和欧阳死里逃生,赶去沙驼市的同时,加穆和袭佑已经在妖界的高速公路上伸出魔幻大拇指招车了。 妖界的现代化和繁华程度,已经让袭佑从吃惊到平静,来回不知道绕了多少趟。 在他的印象里,妖界应该是有着yīn暗天空,空气浑浊,满地怪物且原始野蛮的地方,说不准随时都会看到古怪的植物和凶狠的妖物。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高速公路上空dàngdàng地,连一辆汽车影子都看不到,倒是高高的路灯发出清冷的光辉,他们俩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疲惫又láng狈。 "加穆……你确定附近有车?" 袭佑累到连话都说不动了,两只脚几乎贴在地上起不来,恨不得就地躺下睡了去才好。 "喂,是个男人就给我振作一点。这个问题你在五分钟之内已经连续问三十遍了,嘴巴不酸么?" 加穆雷打不动地摆着POSE,大拇指翘得老高,悠哉悠哉地站在路边,执著地等着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汽车。 "可是,男人就不会饿不会累吗?这里又没女人,你摆什么酷?" 袭佑再无法忍受,直直躺了下去,泥土沾了一身也顾不得,反而希望泥土再多一些,可以让他睡得舒服一点。现在他才知道,人在累到一定的极限之后,就是圣人也会和原始人没什么区别。 加穆啧啧两声,叹道:"袭佑,知道为什么你十八岁了还没有女人缘么?就是因为你总喜欢在人面前装模做样,在人后面放纵自己。要想让美女都环绕在自己身边,那就要时刻维持自己的仪态,说不准在某一刻你就能遇到绝世美人。万一让哪个美人看到你这种德行……哼,你就等着做老处男一辈子吧!现在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现实,还是我家净砂最好哇……" 一说到净砂,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大有说上两三天的势头。 袭佑越听越困,加穆的声音好象催眠的音乐,虽然聒噪了一些,却更让人放松。 他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可是,如果可以,能不能让他在梦里见到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呢? 现实中,她或许永生也不会再睁眼给他笑容和他说话,可是,他还有梦,这也是个希望吧? "……所以说,像你这种小毛头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妙处,她对你笑,那就只是笑,你若以为她是喜欢你,那你就等着被人伤吧……" 是这样么? 可是,可是…… 她若当真不喜欢自己,那也不要紧吧。只要她能回来,只要她能再对他笑,哪怕她一辈子都不是他的,那也没关系。 这种感觉并不qiáng烈,他原以为喜欢是一种qiáng烈的,惊天动地的东西。 但这种一点点的伤心,一点点的失落,一点点的怀念和后悔,却连他的梦也不放过。 那天,他为什么要乖乖回家呢……?他为什么,不留在那里等她呢? 连最后的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喜欢,更是遥不可及的未来。 他的未来,被他那一念,轻轻碰裂了。 袭佑恍惚着,渐渐要陷入梦乡。 梦里那人,回头对他嫣然而笑,向他缓缓走来。 他忽然觉得满心感慨,张开双臂想拥抱那样一种美好……"滴"地一声尖锐长鸣,将她的身影生生击碎成泡沫,他的指尖还没来得及触碰一下。 加穆的欢呼声让他更清醒了一些,有点懊丧地睁开眼,想知道刚才到底什么东西扰人chūn梦。 却听加穆几乎是歌唱着嚷了起来,"老哥,拜托拜托,把我们带去沉桑好不好?助妖为乐,自己快乐,妖不为妖,天诛地灭……" 他呱呱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东西,只盼停下汽车的那人能发发善心打开车门让他们进去。 袭佑一听有车,立即长了jīng神,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泥土就和加穆一起低头看那辆华丽的轿车。 是BMW的!袭佑吃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 妖界居然有人能开这种贵族车!不!关键是他们在什么地方买的?!妖也开宝马,这简直是人类创造的奇迹啊! 车窗慢慢摇了下来,加穆和袭佑两眼放光,直直地瞪着里面那人缓缓呈现出的线条刚硬的额头。 "确定要搭我的车?加穆。" 那人含笑问着,居然颇为和蔼可亲。 可是那温柔的声音却让加穆脸色大变,差点没跳起来! "山岚……?!" 他不可思议地吼了起来,忽地往后一跳,好象想躲什么东西,然后在看到车内那人微微挑起眉毛露出嘲讽的神色之后,又沉下脸快步走了过去。 "你这个死小子!" 他怒骂了起来,双手一伸就要探进去将山岚拉出来。 山岚捉住他的手腕,冷笑道:"这就是请求搭车的态度?在人间待了那么些时日,你的脾气越来越bào了呢,真让人看不顺眼。" 加穆用力摔开他的手,冷下脸沉声道:"你是故意的!对结界动了手脚,你自己在这里等着!他妈的!有本事给我出来!仗着有车了不起?!" 山岚静静看了他一会,忽地将车门打了开来。 "上车吧,不是要去沉桑么?刚好顺路,这个顺水人qíng我还是给得起的。" 加穆瞪了半天,最后一闪身坐进了车子里,回头看看发呆搞不清状况的袭佑,高声道:"快进来!有人愿意送我们,gān吗谦虚?" 袭佑只好坐进来。车门关上,轿车缓缓启动,平稳而且舒适,不愧是宝马……他吞了口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前座两人的暗cháo汹涌,这气氛……诡异得紧那……好久,谁也没说话,山岚忽然按了一下车载CD,车厢里顿时流淌明快的小号音乐。 加穆在听完一整首曲子之后,忽然轻道:"你……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听这种轻音乐啊。" 山岚笑了笑,"你也和以前一样那么聒噪神经质。" 加穆哼了一声,"说吧,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如果目标是妖之果,你该去冰之原好好等着才对,来这里做什么?" 山岚顿了一下,才道:"本来以为你会和天净砂来这个炎之海,我和绅罡对结界做的手脚就是要生擒你们。不过你却在关键时候抓错了人,想来这么些年,你的粗条神经还是老样子。没办法,我来炎之海等你。至于绅罡,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吧?妖之果,我们一定会得到的。不过你倒很守时,果然把她送过来了。加穆,你说我是惩罚你,还是赞赏你呢?" 加穆咬住下唇,狠狠地,流出血来也不自知。 是么?那个绅罡去了冰之原么……?这下糟糕了……"我从来也没说要把妖之果给你们,别做梦了。要惩罚我?好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他沉声说着,拳头捏得死紧,竭力抑制身体里流窜的恐慌和愤怒。 山岚不为所动地挑了挑眉毛,淡然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是废话了吧,加穆,你应该明白的。和两个巨头作对,就是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绅罡和我不一样,他冷静得多,相信他一定能把妖之果带回来。至于你,就好好在沉桑等着你心爱的女人的尸体吧。认识这么久,我能给你的仁慈也就这么多了。" 加穆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让紊乱的心声稍微平静一下。 半晌,他缓缓睁开眼,轻道:"她不会死,谁也杀不了她。她一定能活着回来我这里。" 山岚笑了起来,带着讥讽地。 "这么满的话还是别说了,希望变成失望,你会更痛苦的。除了妖之果,她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一个平凡的人类女人,有那么一点点微弱法力,连绅罡的一个小指头也抵不上。你的信心太盲目了吧?" "不。" 加穆摇头。 "她,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就是死,也该死在我身边。因为……" 因为,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天净砂。 山岚再没说话,加穆也不再开口,气氛依旧诡异,袭佑依然一头雾水。 宝马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沉桑,渐渐近了。 ********** 净砂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的眼睛似乎很顺从她的意志,恍惚着竟然清楚地看到加穆那张轻笑的脸。 她先是安心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突然觉得有些怪异,最后——"砰"!她从柔软的chuáng上跳了下来直接冲去chuáng对面的一个小台子旁。 没有错,的确是加穆……的画像。 净砂呆呆地看着台子上面挂着的那幅三人写真,竟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好象坠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梦,窥见久远时代的,与她还未相遇的他。那样的不羁,曼笑,心不在焉。 如果她没猜错,画中的三个人应该就是妖界著名的三巨头。每个人都穿着繁琐却华丽的白色古典礼服,袖口领口都绣着银色的花纹。 其中一个是加穆,一个是她曾经见过的那个面目冷硬的山岚,还有一个……那人,没有正面画像,而是侧过脑袋去望着远方的未知事物,隐约只能见到他银色的长发和挺直的鼻梁。 这人,就是最后的那个三巨头吧?是叫做……什么?她忘了。 净砂回过神之后,才发觉自己现在站在一个很普通的房间里,看上去就像宾馆的套房,只不过chuáng单和窗帘都是深沉的暗红色。 落地的大窗户外,残阳如血,仿佛被人撕裂开的肌肤,还没来得及流血,却晕着一片一片暧昧妖艳的红。天边是一种红与蓝黑的混合,最后蔓延出一种危险的橙和暗huáng。 窗外有几排连在一起的极高的大厦,点点灯火仿佛天上的星子。 这是一幅极熟悉又极陌生的景色,她一时竟怔住,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门外有一阵喧哗,欧阳的声音隐约传进来,她走过去,打开了门。 欧阳有些恼怒地看着满地糊烂的饭菜,刚刚才从这家服务态度奇差的旅馆买来的晚饭,现在居然被一个走路不长眼睛的混蛋弄砸了! 他的脾气本就不好,加上对净砂的愧疚和担心,又进了这家妖眼看人低的狗屁旅馆,一时按捺不住火气,一把抓起那人的领口,几乎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你眼睛给屎糊住啦?!走路不看人的么?!" 他厉声说着,将手上的那人摇来摇去。 那人给他晃得好象人偶一般,手忙脚乱地扶住快要掉下来的玻璃瓶底一般的眼镜,赔笑道:"对不起啦,是在下的错,先生要是不嫌弃,在下出钱赔您一顿好饭菜可好?" 那人连声这样嚷嚷,他穿着一身有些邋遢的白衣服,灰白的头发半长不短地挂在脖子上,面目被厚大的眼镜遮去大半,不过下巴尖尖的,额头也饱满,想来相貌不至过恶。 他手里还抓着一本厚厚的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边角都卷了起来,显然看的人用心之极。或许刚才是因为看书太入神,才会和端着饭菜的欧阳撞在一起的。 "你赔?!你怎么赔?!你倒是给我说说!" "在下正好还没吃饭……如果先生您不嫌弃,和在下一起用可好?" "不要!你给我下去重买!" "可是……可是在下今天的看书任务还没……" "我管你!" "可是先生您……您能不能不要晃了……在下有些贫血……" "我管你!" "……" 两个人正在房门口纠缠不清,房门突然开了。 净砂静静看着门口两个争执的大男人,面无表qíng,眼睛如同冰冷的水,只在那人脸上撩了一下,便再也不看他。 "欧阳,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轻声问着,由于攀越冰之原太过辛苦,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倒为她增添了一些柔弱的娇态。 欧阳有些窘迫,悄悄放开了那人,咳了一声走过去,故做冷漠地问道:"你没事了吧?这里是沙驼市的一家旅馆,你已经昏睡了两天。现在如何?能走了么?" 净砂点了点头,"麻烦你了,明天早上,我们就买火车票去沉桑吧。" 欧阳瞥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的饭菜,还有些愤愤地,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这才跟着净砂进房间。 正要关门,那人却突然冲过来一手卡住了他的动作! "等……等一下!" 他急急叫了起来,眼镜都从鼻子上滑了下来,露出一双艳艳如火,晶莹美丽的红色眼睛。 欧阳愣了一下,有些被那人出乎意料的清俊秀雅震住。戴着厚厚的眼镜所以刚才没看出来,这人……年轻得异常。 那人又手忙脚乱地扶好眼镜,这才开口,"方才……在下一时疏忽撞翻了两位的晚饭。作为补偿,今晚在下请两位去楼下餐厅吃吧,也给在下一个赎罪的机会。" 他这样说着,但即使隔着厚厚的眼镜片,净砂都能感觉那人的眼神直直地砸向自己。 那不是恶意的感觉,却很有一点让她愕然的压力。 这个人,似乎不是简单的路人甲啊。 "还有,在下方才听二位说要去沉桑。真是太巧了!在下原本也打算明日一早去那里,如不介意,我们结伴同行如何?一路上也有个照应。说起来,在下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呢,心里总是没底,好在遇到二位,真是大幸……" "好吧,一起走便一起走。" 净砂打断他神经质的滔滔不绝,有些无法忍耐地揉了揉额头。 他简直比加穆还能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讨厌这个人,尽管他给她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却一点都不让她反感。 楼下的餐厅服务态度更烂,等了近一个小时才上来一盘菜,还是黑糊糊地不知道什么ròu做的。 欧阳脸色难看极了,碰也不碰筷子,净砂不过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然后吐出一大块沙石,就再不动弹了。 那人倒是吃得很开心,那盘黑糊糊的ròu很快就见了底,他居然还吃得很香,满脸的幸福神色。 "你们,为什么不吃呢?" 那人喝着茶水,将里面的沙石利索地吞下去,好象吞饭似的。 他们没说话。基本上,能把这种饭菜面不改色吃下去的人,实在是……厉害。 "你们人类,总讲究表面的皮相,吃的穿的用的,甚至连喜欢的人也要漂亮的才好。别看这饭菜如此难看,你若真愿意吃,它绝对会给你很新奇的口感。这家旅馆的态度如此差,生意却这么好,还是有原因的。这里餐厅的饭菜,是妖界著名的美味。" 那人心不在焉地说着,将盘子里最后一块ròu捞去丢嘴巴里,意犹未尽。 净砂和欧阳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半晌,净砂才沉声道:"你们……能看出来……人和妖……" 那人笑了一下,抽出纸巾抹了抹唇角。 "当然,你们没有妖气。妖气是妖最基本的东西,像呼吸一样自然存在。你们在妖界算异类。不过也没什么,反正现在妖界也开始和人类学习。你们没注意么?妖界和你们人类的大都市一点区别也没有。但是我们没有国家,只有城市。" 他们俩还是没说话。 那人摘下眼镜用袖子仔细擦拭,睫毛垂在眼皮上,浓密美丽。可惜了这付清俊的面容,被厚厚的镜片挡了住,不然,他分明就是和加穆袭佑不相上下的美男子。 他抬眼,望向窗外巨大银白的月亮,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种温暖艳丽的红色顿时染上了一些苍茫迷离的色泽,变得梦幻一般。 "妖界未来该怎么走,很让人担心啊……或许,会重复人类的老路,甚至会重复神话时代诸神的老路……谁知道。就算有心想开辟新路,但是倘若时世所趋,或许新路也会成为走向毁灭的老路……在下很担心啊……" 净砂定定地看着他侧面挺直的鼻梁,他那一头灰白的发在月光下泛出近乎透明的美丽银色。 那一个瞬间,她的心咯噔一声,好象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浑身的细胞都告诉她她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是谁呢?谁呢?为什么,如此眼熟…… 那人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天真且文雅。 "忘了自我介绍,在下绅罡,白虎之妖。很高兴认识两位。" 30.妖界行(三) 沉桑,妖界最大最著名的城市,位于妖界西南月眉山附近。 与其说这个城市异常发达繁荣,倒不如说它的jiāo通出乎意料地便利。 地铁,公jiāo,出租……只要能想象到的市内jiāo通设施,这里应有尽有,甚至在每一个站台附近都体贴地建了报亭和小食部,方便顾客购买和休憩。 或许因为它是著名的都市,所以与其他城市间的jiāo通也十分发达。 净砂和欧阳与那个叫做绅罡的神秘男子从偏远的沙驼市出发,很容易就买到了直达沉桑的火车票,而且还是豪华卧铺的。 据说,坐上一天一夜的车就可以到达沉桑了。 路上谁也没说什么,欧阳一直闭目养神,绅罡专心地看他那本破书,好象里面有美女一样,两眼发亮,甚至口水都能流出来。 净砂却想了一路。 绅罡,绅罡……这个名字,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还有他这个人,她都觉得熟悉,偏偏怎么都想不起来。 那真是一种让人厌恶的感觉,就好象感冒了鼻子很痒却怎么都打不出喷嚏。往往一个瞬间灵光一闪似乎就要拨云见日,却在下一个刹那重新被拢上雾气。 她记不得真实。 好象自从来了妖界之后,她的一切都有些不对劲。 厉日刀丢了,她的法力突然不能随心所yù地应用,现在连记忆都开始模糊。 这是有人对她做了手脚,还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没想太深,毕竟她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如果来妖界是需要战斗的,那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是送上门随人屠杀。她需要好好休息。 净砂一个人在chuáng上躺了很久,慢慢就睡了去。 心猿意马,一路乱梦。 突然睁开眼,火车却在同一时刻停了下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chuáng头的帘子已经被人轻轻拉了拉。 "起来吧,沉桑到了。" 是欧阳的声音。 之前已经见识过妖界的繁荣,所以沉桑的市貌并没有引起欧阳和净砂太大的惊讶。 倒是绅罡唠叨了一堆没有意义的废话之后,才对他们说了一个建议。 "你们如果是来沉桑旅游的,在下倒可以一尽地主之谊。在下的住所离这里不远,两位如果不嫌弃,赏光一去如何?" 欧阳本是张口就想拒绝的,却在见到净砂下意识掏钱包的动作之后,乖乖闭上了嘴。 本来加穆在他们进妖界之前给一人分了一些妖界通行的货币,但是那些钱已经在沙驼就花光了。 可怜他这个平时在人间风光无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缺钱的法师,在妖界第一次体会到做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滋味。 如果他们不想在妖界睡大街,最好还是答应绅罡的提议,何况加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只有他们先稳下行踪才好寻找。 绅罡的热qíng大方出乎意料,主动唤来纯白挂金色牌子的出租车,满面笑容地邀他们进去。 欧阳顿了一下,见净砂没有犹豫就坐进了汽车,他也只好放下心里的疑惑和警惕,跟着绅罡去他家。 车子行了大半个小时,绅罡突然开了口。 "说起来,在下和净砂小姐还算有些亲属关系呢。" 他坐在前座笑吟吟地,那付巨大的眼镜都滑到了鼻梁下面,他也不扶一下。 净砂挑起眉毛,奇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妖,我是人,哪里来的亲戚关系?" 绅罡淡淡一笑,"在下是白虎之妖,神话时代,在下的祖先白虎曾是作为四方之shòu的神。" 净砂听他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不由皱了皱眉头,刚打算不去理会,却听他轻道:"净砂小姐,令妹现在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吧?" 她吃了一惊,浑身在瞬间绷紧,死死瞪着他。 却听绅罡轻声道:"令妹去了遥远的神话时代,永远也回不来的。你也不必再挂念,说起来,她本就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生。她的身体,她的魂魄,原本都该出现在神话时代……" "闭嘴!" 净砂低声叫了起来,脸色惨白,顿了半晌才恨声道:"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绅罡慢条斯理地扶了扶眼镜,声音依旧低柔。 "别急,请等在下说完。你不必怀疑,如果你还有机会回去人间,就会发现令妹的身体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她整个人都是时空扭曲而错产的物体,从什么地方来,最后也还是会回什么地方去。就算不是她自己的意识,也总会有有心人将她带回去……"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欧阳带着咒印手套的手已经快要抵上他的脖子了。 绅罡微微一笑,从车前的后镜里望过去,后座的两个人都是一脸敌意地看着自己。 净砂的厉日刀已经丢失,所以手里只能握着火红的筷子,手指紧紧攥在一起,青筋都bào了出来。 "停车!让我们下去!" 欧阳沉声说着,警惕地注视着但笑不语的绅罡,只待他乱动一下,立即就将他的魂魄勾出来。 绅罡仿佛没看到架在自己脖子前的手,依然轻道:"在下说到这里,净砂小姐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其实令妹是在下的……" "住口——!给我停车——!" 伴随着净砂尖利的吼声,是汽车陡然刹车的刺耳声响,它居然就这么生生停了下来! 绅罡柔声道:"好了,在下的陋居到了,请二位下车吧。" 净砂几乎是立即摔开车门,飞快地跳了出去。 刚一落定脚,却见绅罡白衣飘飘,仙鹤一般窜出来,仿佛没有重量似的静静站在她身边。 她大骇,张开口正要说话,又听他柔声道:"你们二位不熟悉这里,还是在下来引路吧。" 他扶了扶眼镜,唇边扬起一抹奇异的笑,有些天真,有些柔倦。 欧阳不动声色地扶住净砂的胳膊,在她耳边轻道:"仔细!这里好象有些古怪!" 净砂脸色苍白,半晌才回头慢慢打量这里。 却见一栋极古老的三层小楼矗在眼前,有庭院,有铁门,那栋破旧的小楼上面爬满了漆黑的藤蔓,没有亮光,仿佛被整团的黑色雾气包裹住一般,透着一种可怖的气息。 净砂不禁退了一步,脸色更白。她忽然微微颤抖起来,死死瞪着漆黑妖气里的一缕幽暗不明的金色气息。 她就是死了化成灰,也认得那缕金色的灵气。 小时候,她曾多么仰慕这种圣洁qiáng大的灵气!这个人,曾是她的梦想,是她用尽所有心思去仰慕去尊敬的偶像! 人王师父——! 欧阳沉声道:"那是……人王的灵气……他在这里……?!" 她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里,眼神里一片空白。 半晌,她转身,静静看着微笑的绅罡,轻声道:"你……原来你果然是……" "对,他是妖界三巨头的绅罡。你倒比我想象得聪明一些,可惜,就算现在知道他的身份,也迟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似乎是那个叫做山岚的láng妖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跟着是袭佑惊喜的叫声! "冰山女人!欧阳!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净砂一震,急忙回身! 加穆站在她对面,张开双臂笑吟吟地看着她,却没说话。 她没有过去,只是安静地与他对望。 是的,他很好,她也很好。 终于,见面了。 却是在这样一种危险暗藏的qíng况下。 很久很久,又或许只有一个瞬间,她和他都笑了笑。 还是没人说话。 山岚领着袭佑和加穆走去绅罡旁边,忽地抬手捶了他一下。 "白痴!还要装模做样到什么时候?!都到家了!" 绅罡给他一捶,眼镜滑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扶好,笑道:"是山岚和加穆啊!真巧!我们都有上百年没聚在一起了呢!先进去喝杯茶叙叙旧吧!" 山岚和加穆的脸色都是一变,这次却互相极有默契地对看了一眼,都是一付原来如此的模样! 山岚顿了顿,忽然上去狠狠一拳揍上绅罡的脑袋! "笨蛋!给我清醒过来!下次再给我把这个讨厌的人格露出来,我就真不客气了!" 毫无防备的绅罡给他一拳捶倒在地,居然不动弹,好象昏了过去。 净砂他们怔怔地看着这三个巨头,莫名其妙。 "妈的!山岚!你小子拳头这么重,想把老子打成白痴啊?!" 同样低柔的声音,同一个人说出来的,语气却完全变了!张狂,bào戾,极不耐烦。 绅罡从地上一跃而起,将眼镜从鼻梁上拽下来胡乱塞进口袋里。 如果说那双嫣红的眼睛刚才是温和的宝石,现在就变成了跳动的火焰!是生动的,夺目的,狂妄的一种美丽。 众人都呆住了。 山岚哼了一声,"醒过来了?每次都要我揍你一拳才会乖乖出来!jiāo代你的任务怎么没办好?不是要你直接取妖之果吗?gān吗把人带过来?!" 绅罡切了一下,皱眉不耐烦地摞摞乱七八糟的灰白头发,沉声道:"还不是一样?!带都带过来了,反正我什么都jiāo代给那家伙了。他就喜欢搞怪,随他去吧!老子我最烦这些事!以后别充大命令我什么!妖界怎么样老子从来懒得管,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三巨头啊?!" 山岚顿时怒了,bào声吼了起来,"什么叫懒得管?!当初是谁拍胸口保证拿到妖之果的?!这些年来你问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qíng?天天就是睡觉玩闹,仗着身体里有另一个人格就给我浑水摸鱼!你这次要是再给我胡闹,小心我把他的人格从你身体里抽出去!" 绅罡心不在焉地甩甩头发,终于转身一把捉住净砂的胳膊,看也不看,往山岚身上一丢! "给你给你!要杀了剁了吃了随便你!老子已经把事qíng全部告诉那个人了!他比我能gān多了,自然有计划!别来烦我,觉还没睡饱了!" 山岚大急,将根本无法反抗的净砂往旁边一推,快步上前抓起绅罡的领口吼道:"你给我睡睡看!我把你头打烂!绅罡!给我出来!" 他摇了半天,绅罡却动也不动,闭着眼睛好象真睡着了。 忽地他又睁开眼睛,眼神平静下来,又变成了柔和的红宝石。 他看山岚的眼神好象在看一个喜欢胡闹的孩子,有些无奈,有些笑意。 "好了,就jiāo给在下吧。事qíng总会处理好的,山岚你别生气了,气坏身体多不好。" 他笑吟吟地从口袋里取出眼镜,仔细戴上,又道:"我们进去吧,大家一起喝杯茶,歇息歇息再说。这几天都在赶路,都没机会好好洗澡睡觉。净砂小姐和欧阳先生是在下请来的客人,如果不嫌弃,就在这里住几日吧。对了,还有加穆旁边的那位先生,在下也十分欢迎你的到来。希望你们在妖界过得愉快。" 山岚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怒到说不出话来了。 净砂正发怔,忽觉肩上一重,一只手揽了上来,然后加穆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奇怪么?绅罡就是这种人,我们早习惯了。他有两种人格,一个冲动bào躁,什么都不喜欢管,极度自私。另一个冷静温柔,虽然总是傻傻的样子,但你会被他算计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个高度危险份子。" 说着,净砂的腰忽然一紧,被他紧紧搂了住。 "好在……好在你安全站在我面前……我真怕……绅罡是个没办法摸透的人,如果你遇到的是山岚,或许我还不会那么害怕……净砂……你没事吧?真的没事吧?" 她心里微微一动,反手握住他的手,五指jiāo缠,再不放开。 袭佑凑了过来,低声道:"加穆,你别告诉我这两个人就是你口中的二巨头啊。难道我们的战斗对象就是他们?" 太古怪了吧?既然是敌人,为什么山岚还要把自己和加穆送来沉桑?路上直接杀了就好啊,反正他们的目的只是妖之果而已。 加穆笑了笑,还没说话,欧阳就开了口。 "一定是有计划。我猜是人王与他们合作的条件,将你和净砂带来这里……人王一定有鬼!" 加穆瞥了他一眼,"或许吧。是福是祸,就看这个绅罡了。说实话,对这个笑眯眯的绅罡,我可是从来也没辙,和山岚一样。" 他们在这里说话间,山岚已经和绅罡纠缠好久了。 绅罡无奈地扶着眼镜叹道:"山岚,你对在下有什么不满意的么?妖之果在下自然能取到,何必急在一时?另一个绅罡既然不愿意cha手,你何不放过他?反正大家都是为了妖界,谁办事都一样么。" 山岚忌讳地瞪他,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笑眯眯的绅罡,他的眼太深,笑也是藏在最里面的。 他知道的,绅罡的祖先是神话时代赫赫有名的白虎,白虎曾是神,与他们身份不一样。所以,他宁愿承认那个单纯bào躁的绅罡,也不想和这个笑吟吟的鬼灵jīng太接近。 那是一种旋涡一样的危险,跟随的结局只有毁灭……绅罡最后终于无奈地摊开手,"山岚,你到底想怎么办?绅罡自己不想出来,就是在下去叫也没用。还是说,你非得在这里bī在下杀了净砂小姐和加穆?" 山岚愣住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一个冷酷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铁门处传来。 "不可以在这里杀了,就是要杀,也该由我来杀!" 众人一起回头,净砂浑身都僵住了。 她想象过无数与师父再见的场面,连最坏的场面都想过。 可是,现在的qíng形分明比她想象得还糟糕。 是的,站在铁门后面的人是师父,依然是一身藏青的唐装,依然是冷漠如冰的眼神。 那种高华的气度,她曾渴望自己也可以拥有。 他一点都没变,简直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此qíng此景,让她的鼻子突然发痛,眼前不由自主浮现无数过往,她那些辛苦的修炼,师父的教导,澄砂的笑容,加穆的安抚……她忍不住踏前一步,低声地,沉声地,唤了一句。 "师……人王师……" 师父那两个字,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但其实,她恐怕该用另一种更加亲密的称呼来唤这个人。 人王隔着铁门,目光灼灼,说不出是温柔还是杀气。 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他突然开口。 "我的女儿……" 轰——天塌了,地也裂了。 她的世界全部支离破碎,碎成片片染血的玻璃。 他这样叫她……他这样叫她——! 他其实什么都承认了,对不对?对不对?!! 她紧紧咬着唇,上面溢出点点血珠,她却丝毫不觉。 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她从没有这么专注地,用尽所有心神地去看一个人。 什么恨,什么爱,什么尊敬,什么伤害。 那些已经无关。 他们,注定,血刃相见。 31.永不结束的战役 加穆先打破了净砂和人王之间的沉默。 "人王师父,好久不见,怎么反倒在妖界想起来认自己的女儿了?" 他笑吟吟地问着,甚至还伸手摇了摇,轻松地打个招呼。 人王淡淡扫了他一眼,不以为意,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不过能对我逞一些口舌之快,丧家之犬而已。事实就是这样,你还没认清么?" 加穆给他说得脸色一变,立时就想发作,最后qiáng行忍住,嘿嘿笑了两声。 "我真佩服你,人王。人类之中,只有你能让我加穆动无数次火气。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不后悔?" 人王却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加穆以为他真会说出后悔这句话。 半晌,他突然仰起脖子,目光如电,直取脸色惨白的净砂,定定望了她一会。 她微微一颤,本能地避开那种令她神魂俱碎的眼神。 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执著的,狂热的眼神。他将一切悲伤绝望深刻地埋了下去。 决不后悔!!绝对——! 不不!即使以后会后悔,那也是他的事qíng。但这一刻,永远的一刻,他不去想后悔的事qíng。 这样的神qíng令她几乎要疯狂,哪怕他是无qíng的,冷血的,丝毫不在乎的,也好过这般折磨她。 即使明知以后他自己会陷入绝望和痛苦,他还是要执著吗? 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事qíng,即使知道自己日后会后悔,也必须要去做的。 例如妖之果于人王,人王于她。 "人王师……人王。" 她开了口,静静走上一步,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再不退缩,迎面正对。 "我也下定了决心,你要妖之果,我必然不会放手。你我……总无安宁之日。之前的一切,我们就当作是一场梦,从此刻开始,我对你,你对我,没有qíng谊,只有对立。" 她说得轻声,却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不卑不亢。 人王震了一下,眼神突然迷离起来,怔怔地看了她好久。 忽然,他低道:"你……不愧是她的……不。不愧是我的女儿!" 净砂没有说话,只慢慢将长发一点一点盘了上去,用火红的筷子固定住。 即使没有厉日刀,天净砂也绝对不会逃避任何敌人。 她的拳头是不是正义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人,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而战斗,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纵然天也不承认,妖魔要阻拦作祟,她也不回头。 这是她,永远不会结束的战役。 和妖魔,和人类,和自己。 "闲话说完了?" 山岚冷冷地开口,转头不甚友好地瞪着人王,冷道:"为什么自己出来?我好象没有允许你四处乱跑吧?" 人王没有说话,绅罡笑吟吟地走过来打圆场,笑道:"哎呀,别这么凶啊,山岚!来者都是客,哪里有你这样做主人的?大家说了这么半天,都累了吧?先进去再说。" 说着他就去挽山岚,打算将他们带进小楼里。 山岚一把摔开他的手,恨道:"别碰我!你要玩什么主人客人的游戏自己玩去!我现在要去取妖之果!你若再生什么枝节,我便不客气了!" 他转身就走向净砂,她立即摆好架势,再无恐惧地直视他。 却听加穆沉声道:"不好!快让开!山岚!" 净砂和山岚都是一愣,加穆又道:"你把绅罡惹火了!山岚!" 话音刚落,山岚只觉整个身体都被一种白色的光芒笼罩住,那一个瞬间,就好象有无数道绳索将他结实地捆绑了起来,竟然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顿时怒了,厉声道:"放开!好大胆!" 绅罡的身影鬼魅一般飘过去,站定在他面前,面上终于一丝笑容都无。 他缓缓摘下眼镜,艳红如火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山岚,一点波澜都不起。 山岚只觉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出来一种类似麻痹的冰冷感,绅罡的那种眼神,何止是冷漠?根本就是没有一点感qíng!他早该知道!这个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傻瓜是个深藏不露的混蛋! 绅罡看了他一会,才道:"我说,一起进去,好么。" 虽然是问话,语调却没有一点疑问的音,轻柔到像天边的云,却又冰冷得仿佛千年的冰。 山岚咬牙,额上青筋乱bào,却不得不被他身上的气势压住,居然不敢再说出拒绝的话。 绅罡淡淡一笑,径自转身领着众人走进铁门。 没走几步,他又道:"山岚,我知道你讨厌我很久了。须得让你知道,我也不喜欢你。大家都是三巨头,你没资格命令我什么,希望你日后记得这一点。" 山岚恨极,偏偏刚刚为他的妖力所迫,腿还在发软,半点气势都找不回来,眼睁睁看着绅罡将众人引入门内。 加穆悄悄将净砂拉到自己身边,轻声道:"小心绅罡这个人,千万别和他太接近。" 净砂点了点头,"他很厉害吧?山岚居然一招就给他制住了。" 加穆却笑了笑,"不,论战斗力,他是我们之中最弱的,我和山岚却是不相上下。但他这个人城府太深,即使仗着自己的法力高深,也无法从他那里占什么便宜。他们俩从以前就是这样相处的,从来都是山岚吃亏。绅罡虽然没什么战斗力,却有一个可以镇魂的特异能力,能瞬间就定住任何东西的魂魄。如果事先没有防备,等于任他宰杀。" 净砂有些骇然,奇道:"他为什么不这样对付我……?他不想要妖之果吗?" 如果在初相识的时候他用这一招,她和欧阳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本事啊! 加穆没有说话,事实上,绅罡想做什么,他也摸不着头脑。 如果说,隐藏在他身体的另一个绅罡单纯如火,那么现在显现出来的这另一个人格,却比狐狸还狡猾。 他忽然笑了笑,贴着净砂的耳朵轻道:"听说他的祖先是白虎,那是一个极擅长谋略而且冷血的神,这个绅罡像他,另一个绅罡你看像谁?" 净砂却呆住了,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绅罡对她说的话。 ——『净砂小姐,说起来,我们还有一些亲属关系呢……』——『净砂小姐,令妹其实是在下的……』 不……不!不会是那样的吧……?! 加穆却不觉,继续笑道:"我啊,开始很喜欢澄砂的个xing呢!因为她那种不耐烦和bào躁的样子,和绅罡的另一人格很像啊……你不觉得吗?" 净砂本能地摇头,"不……我……" "你们在说在下的什么坏话呢?" 绅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 加穆口无遮拦,直接说了出来,"哦,说另一个你和我们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对了,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啊?不去你房子里面么?" 眼看要绕过那栋破旧的小楼了,后面是荒地啊,去那里做什么? 绅罡淡然一笑,"当然不去屋子里,加穆,你忘了?在下的目标,始终是妖之果喔。虽然在下没有山岚那么bào躁,不过,妖之果在下也是势在必得的。"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立即停了下来! 袭佑和欧阳更是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生怕遇到什么埋伏。 绅罡又道:"不过现在先别怕,还没到时候。人王,在下知道你在净砂小姐身上下了古怪的咒。为了不让妖界三巨头成为你的工具,在下有必要之前做一些工作。事先说明,妖之果,今天一定会为在下取得。若有人想抢夺,在下也只好放手一搏了。" 人王脸色惨白,却忍着没说话。 袭佑恨道:"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绅罡正色道:"是,在下的确该死。如果不是因为与净砂小姐有一些渊源,早在沙驼的时候在下就要取她身体里的果实了。净砂小姐……" 他转身,火红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对她的微微颤抖和抗拒视而不见。 "净砂小姐,令妹,其实是在下的祖先。在下的白虎一族,是由令妹和白虎之神繁衍而生出的。现在你明白了吧?" 净砂咬着唇,捏紧了拳头半个字也不说。 是的,她已经猜到了!只是她再怎么想,也没想到事qíng会这样发展! 澄砂……!你在那遥远的神话时代,究竟遭遇了什么?你身体里那只古老而神秘的妖魔,是为你带来了福,还是祸? 不……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毕竟,澄砂再也回不来,这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净砂小姐,令妹与你,原本该为一个人的。但是怀孕中途,却遭到一些外界的突变,你与她被迫分成两个人,一个承载妖魔的魂魄,一个承载妖魔的果实。你们原是不可分开的一体,但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不是别人,正是……" "是我。" 人王突然开口,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绅罡。 "你想说什么?我都替你说了吧。是,是我qiáng迫净妖的,都是我bī的。原本,妖之果和那只妖魔都是我的东西,但她却不肯!原本我们都说好了的!她却在临盆前耗尽所有的法力将妖之果分离出来先生产了下来,害我空欢喜一场。面对这种背叛,我却不得不每天做出正常的样子教导她留下的孩子!净砂,你知道我是多痛苦么?其实我每次见到你的脸,都想将你杀了!你太像她,像到可怕!二十年来我过了什么日子,我要让所有人尝尝我的痛苦!后悔算什么?!就是后悔,我也要得到一切!你们说我疯了也好,是混蛋也好,我都不在乎!得到了妖之果,我自能用欣喜弥补悔恨!" 他伸手入袖,缓缓取出一件细小的物事。 "没错,我在净砂出生后才发觉我根本没办法取到妖之果,于是我在她身上下了血亲的咒法。除了我,任何人都取不到妖之果。你们倘若不信,只管一试!" 他将夹在两指间的物事举了起来,却是一条已经gān枯的婴儿脐带! 净砂大惊! "这是你的,孩子,这是你的东西,你身体的一部分。" 人王笑了笑,将脐带攥在手里,厉声道:"谁来和我抢夺?!我若毁了这掉脐带,妖之果便立即连人带果全部消失!我若得不到,宁愿销毁了也不会让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得到的!" 众人都震在那里。 袭佑怔了半晌,才扬声道:"你疯了……?!她是你女儿啊!哪里有你这样做父亲的?!才认亲就要杀亲!你……简直……!" 人王昂首,傲然瞪着面无表qíng的绅罡,"如何?还要与我争么?大不了大家全散!我就是疯子,那又如何?!我早就疯了!在杀了我妻子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人了!妻子我也可以不在乎,女儿我还会在乎么?!" 净砂吸了一口气,沉下脸来,慢慢走上前。 "杀我之前,请先和我战斗!至少……让我们了结这二十年的帐!你为了妖之果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却不能不在乎!人……父亲!求你,和我一战!" 父亲那两个字,一说出来,令她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她在梦里,曾无数次亲热地这样唤他,但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他的徒弟。 现在,她成了他的女儿,终于认清这两个字是多么沉重多么可怜的束缚。 既然这是死结,那就一剑斩断吧! 人王也是一颤,双目赤红,死死看着她。 古老的血缘羁绊,亲手抚养的亲密,都不过凝结成眼眶中的两颗泪水而已。 落下了,就埋在尘土里。 它们与千秋万代的辉煌,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光华相比起来,那么黯然。 但即使在他这种人的心底,却也能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永远也好不了。 他哼了一声,袖子一展,抽刀入手,金光大闪。 那是一把和厉日刀完全不同的金色的匕首,有着日光一般的耀眼光芒,灿烂辉煌。 就连净砂都是第一次见这把匕首,之前从未见他用过。 却听欧阳惊道:"那是……传说中的……缅月刀?!" 人王冷道:"算你有点眼光!缅月刀,厉日刀,都是著名的刀器……" 他却没说下去,抿紧了唇,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凄厉的光芒。 缅日人王,厉日净妖,那曾是多么震撼的组合。 如今,物是人非。 他将刀轻轻一划而过,那道金光如龙窜过,残留下修长的尾巴,比之清冷的厉日刀,多了一分华丽。 "净砂,厉日刀如今已不在你身上。你用什么和我战斗?" 他昂然问着,只有挥刀的那一刻,一代宗师的风华展现无疑。 净砂没有答话,静静伸手入口袋,取出两张符纸,裹在手指上。 然后她轻展胳膊,捏紧拳头,森然看了他许久,才冷道:"我要上了!" 黑色的大衣随着她纵身的动作舞成一片黑幕,她第一次如此尊敬地,全力地,小心地,挥拳而出! 人王架下她的拳头,缅月刀毫不留qíng地戳上,险险从她的下巴钻上来,一招狠毒! 她向后一仰,让过刀锋,却被厉风削下几绺头发。净砂眼睛也不眨一下,反应奇快,立即变招,翻身过手,右腿顺势一踢而上,对准了人王握刀的手腕。 却不料那刀在人王手里灵活得像龙,她眼前虚象一晃,那刀居然生生往她小腿上扎了下去! 净砂一惊,劈腿让过,连续翻了好几个跟头。两人都是气喘吁吁,互相瞪视,毫不相让。 "净砂,你进步许多了。你我二人,已有近八年没有切磋过了。" 人王淡淡地说着,忽地将刀舞成一片金光,动作比方才竟然快上数倍! "让你死在缅月刀之下,就算为父送给你的最后一份厚礼吧!那是你母亲都没有享受到的特殊待遇!" 他的声音凄厉沙哑,仿佛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一般,却有一种低沉的疲惫。 净砂只能看到眼前突然金光大作,然后一股寒气直直劈了下来,她躲避得极láng狈,好险让了过去,心头却是乱跳。 好qiáng!或许,她根本就赢不了,没有厉日刀的自己,不过是一只在人王面前乱跳的猴子而已。 但是…… 她慢慢将头上的筷子抽了出来,三千青丝披泻而下。 这是赌上二十年恩怨的仗,死了就死了,活了,便活着。 灰色的暧昧地带,她不要。 她那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的母亲,倘若灵魂还存在,是否在上天看着他们父女的生死战斗? 妈妈,你现在是笑,还是哭……? 答案不重要了…… 她攥紧筷子,不顾一切地迎上金光。 加穆冷眼看着绅罡,半晌才道:"你原来是打算看好戏,故意引得人王愤怒,bī着净砂与他战斗。你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绅罡笑了笑,柔声道:"加穆,在下没有那么远的想法。但,倘若人王和天净砂小姐任何一方输了,于我们妖界都是好事,对不对?人王那点本事,你自然是没有放在心上的。妖之果,最终还是我们得到。这不也是你去人间的目的么?" 加穆突然跟着笑了起来,低声,狂妄,bào怒。 他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良久,他才道:"如今我才知道,山岚为什么那么忌讳你。绅罡,我要和你抱歉,以前我居然没太忌讳你这个高人。那是我的错。" 他陡然睁开眼,眼眸已经变成了湖水一般的蓝! 漆黑的妖气雾一般笼罩在他周围,他的眼神yīn森冷酷,定定地看着微笑的绅罡。 "一切会不会按照你的计划去走,现在还不知道呢。不要忘了,绅罡。我和山岚不一样,我没他那么好的脾气,被人欺负了还能当作没事!你给我这么一手,我必然加倍报复回来!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他眼眸中的蓝越发深邃,仿佛最澄澈的初夏的夜空。 "就是死在我手上,你也别后悔!" 话音一落,他整个人就消失了。 绅罡却不动,甚至连笑容都没变,静静地看着化成一团黑影的加穆飞速往自己攻过来。 狂肆的妖气引起了巨大的风,扑头盖脸地砸向他。 绅罡微微眯起火红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从背后突然窜出的另一个黑影飞快挡住了加穆凌厉的动作。 加穆身体一震,被那股突然窜出来的大力撞得几乎翻倒在地。 他停下脚步,bào怒地转头望向那人,声音森冷:"你也要上么?山岚?" 山岚吸了一口气,护掌于胸口,十指尖利,却是妖气bào长引起的本相bào露。那十片指甲漆黑锋利,仿佛最小巧的刀。 他看着加穆,放柔了声音道:"加穆!你何必为了一个人类的女子和我们反目?妖之果我们是一定会取到的!你别再固执了好不好?我承认绅罡让我很不慡,但是现在是关乎妖界的大事!你若再闹,你我几百年的qíng谊便就此撕破!" 加穆冷冷看着他们二人,半晌才道:"我保护的不是妖之果,却是我最爱的女子!妖界的大事也好,几百年的qíng谊也好,都是你们bī得我站在对立面!我承认以前是我的错,但我加穆现在宣布,正式退出妖界三巨头的职务!为了保护自己和心爱的人,我哪里有错?!" 山岚大怒,厉声道:"你是反定了?!混帐东西!" 他大吼着冲了上去,口中犬齿bào露,妖气迸发,杀气腾腾。 加穆冷笑一声! "你以为就你会现原身?!" 他忽地双手着地,五指bào然长出锐利的爪子,原本束在脖子后面的半长黑发突然散了下来。 他的大牙渐渐龇了出来,隐然露出妖怪本相。 欧阳和袭佑早已看呆了,却听半露妖相的加穆突然吼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快把绅罡给我制服!" 欧阳望向独自微笑的绅罡,他居然面不改色,那种镇定实在让人佩服。 绅罡对欧阳和袭佑笑了笑,"二位请上,在下一定尽力奉陪。" 32.永不结束的战役 欧阳踏上一步,缓缓取出咒印的手套戴上。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身后的袭佑沉声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澄砂是白虎一族的祖先,是怎么回事……?" 澄砂的魂魄虽然去了神话时代,可是身体还留在这里啊!怎么可能与白虎繁衍什么后代?!简直是荒谬! 绅罡想了想,才轻声道:"白虎一族擅长敛魂和搜索,暗星那么巨大的魂魄都可以被轻松拉回去,一具没有魂魄的身体,那更是不在话下……虽然在下不明白为什么白虎之神要拉回澄砂小姐的身体,但是在下一族身体里流淌着澄砂小姐的血脉是事实。在下不愿对净砂小姐出手,也是因为与她有一定的血缘关系。白虎一族里,犯上可是一条很严重的罪。" 他轻轻笑了一声,神态悠闲,仿佛这一切不过是chūn日之游,朋友间的嬉闹而已。 袭佑脸色一阵惨白,抿紧了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欧阳将他一推,喝道:"若不想战斗就给我让开!别碍事!" 他挥拳而上,身形如同矫健的虎,眼看那戴着勾魂手套的拳头就要结实地砸在绅罡笑眯眯的脸上。 忽地,他在半空qiáng行转身,硬生生让过一道白光,"砰"地一声落在地上,脸色难看。 好险!几乎就要被那道古怪的白光迎面砸中!这个绅罡,好快的速度! 绅罡笑道:"欧阳先生不愧是闻名两界的驱妖者,竟然能避开在下的镇魂之光,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袭佑凑过来,欧阳一把拉住他,沉声道:"别乱动!小心他的镇魂光!一旦给罩住就死定了!" 绅罡大笑起来,半晌,忽地转身就走,一边朗声道:"罢了罢了!这一仗不过如此!在下实在不喜与谨慎之人战斗。倘若无法畅快淋漓,倒不如就此散了吧!在下还有重要的事qíng,无法奉陪,见谅。" "给我站住!" 欧阳大吼一声,抢步而上,抬手就要去捉他的肩膀。 却见绅罡整个人忽地一歪,也不知怎的居然生生从他手下滑了过去!然后他眼前忽地一亮,绅罡的胸口处陡然放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其速如电,竟然连躲避都不能够。 欧阳大震,眼看就要被定在当场,身体却忽然被人狠狠撞了开来,往旁跌了下去。 好容易定下脚步,抬头一看,却见袭佑那小子双手拢在胸前,整个人前面笼罩着一层半透明的膜似的东西,而绅罡胸前发出的白光,就准准砸在上面。 又听袭佑沉声道:"你说谁不想战斗呢?!冲动的白痴!给我小心一点!" 他的右手一反抄,那片薄膜忽然蠕动了起来,"嗖"地一下卷了起来,将白色的光芒裹在其内,眼看着渐渐收小成了一颗网球大小的圆体。 他拈起那颗白色的"球",小心放进口袋里,看着绅罡,半晌才轻道:"你的镇魂光对灵媒是没有用处的,如果你只会这一招,那我很遗憾,你是没有机会再拖住我们了。" 绅罡"哦"了一声,火红的眼缓缓往净砂那里瞥了过去,见她节节败退,渐渐退向堆满了木料的后庭院。 他转了转眼珠,悄悄把手缩进袖子里,拈了一个式,中指搭上拇指,轻巧地打了个响指。 袭佑和欧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见他转身就走,一边说道:"既然如此,在下认输便是。二位比绅罡厉害,容在下暂时告退。" 欧阳登时大怒,疾步追上,口里只叫:"不许逃!" 他几步就追了上去,一把捉住绅罡,正要下咒镇住他,却听袭佑厉声道:"小心!" 话音未落,眼前白光一闪,欧阳只觉身体忽然僵住,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冻结住了一般。 不好!他中了绅罡的招! 那一个瞬间,来不及让他思考什么,耳边只听见袭佑怒骂了一句什么,然后,他渐渐发黑的眼界只能捕捉到一个飞速奔来的影子。 不……难道他就这样被绅罡制住了?! 眼睛越来越模糊,他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开始疲软,好想就这样睡了去。 有一双温柔的手拉着他的身体,将他往漆黑的深渊里拽,那般诱惑地,他居然一点都不想反抗。 已经麻木的脸上隐约传来拍打的细微感觉,他勉qiáng睁眼,袭佑焦急的脸孔出现在眼帘里。 他急切地说着什么,自己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正在恍惚着想合上眼,却见袭佑挥拳用力砸中自己的脸! 欧阳浑身一震,从被打中的地方有一种迟钝的疼痛传来,让他突然警觉起来。 不……不对!不可以睡了去! 姐姐的魂魄他还必须取回来……还有……为了救他丢失了厉日刀的净砂……欧阳寻秀,曾对着妖界的漫漫苍天发过誓,即使拼了命也会代替厉日刀保护天净砂这个人。 他怎么会是食言的小人……?! ******* 绅罡这个时候已经悄悄离开,一边计算着步伐,一边注视着净砂的动静。 快了……快了……还差那么一点点…… 妖之果,终于要取到了…… 他正暗自欢喜,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láng嗥! 他一呆。不好!那是山岚的吼声!他居然打算恢复本相?! 绅罡急忙回身,却见天边开始发黑,有无数漆黑的龙卷风一般的气流从地面往上卷去。 山岚周身布满张扬的妖气,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跳跃滚动,每动一下都会制造多一道飓风。 妖界三巨头现出本相,那是多大的震撼!妖界的半边天空都黑了,乌云密布,黑漆漆地几乎要压上头顶。 绅罡愣了一下。 他只是没料到山岚会选择和加穆纠缠不清,他原以为他是个更加冷静以大局为重的人。 山岚自己应该知道,选择恢复本相来战斗就等于把底牌全亮了出来,不拼个你死我活是无法结束的。 现在的妖界三巨头,加穆虽然jīng明,却陷于qíngyù纠缠,自甘平庸;山岚平时虽然冷静,其实却是个容易冲动的家伙,血上了头就会失去理智,并非做大事的料。 不能再让妖界掌握在他们手里了。 他应该开始考虑日后的安排…… 一团团青黑色的光芒将山岚裹住,他在其中狂妄地大笑。 "加穆!你我自从三百年前一战之后就再没有动过手!今天我定要取你的脑袋来祭妖之果!" 话音一落,那团黑影嗖嗖地窜上半空,移动间发出尖锐的鸣声,越来越大,随着飓风旋转,将黑色的妖气压缩凝结在周围。 "轰"地一声,一个巨大的shòu影从团团纠缠的妖气里冲天而出,láng牙如刀,láng爪如剑,猛然落在地上,果然是一只青黑色的巨láng! 更可怕的是他身后拖着三条尾巴,每一条的颜色都不同,时时变幻,诡异异常。 山岚龇着牙,汩汩的殷红血液从他嘴边滑落,是刚才为加穆所伤。 láng爪猛地一刨地,顿时地动山摇。 山岚身后的三条妖尾款款摆动,发出梦幻一般的光芒,忽地一颤,那么大一匹láng,居然瞬间消失! 加穆仿佛早料到他会现出本相,于是不急不慢地往旁一闪,"砰"地一声,方才他站立的地方顿时被láng爪击得凹进去大块。 妖一旦现出本相,相互战斗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法术谋略可言,纯粹是体力和妖力的比拼,谁qiáng谁弱立时可见高下。 加穆回头望了一眼净砂,她光是躲避人王的缅月刀就已经耗尽所有jīng力,根本没空闲向他这里看上一眼。 他低头暗暗一笑,也好……他其实,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本相呢……头顶的山岚已经发出愤怒的吼声,显然对他迟迟没有反应极不满。 他早知道了,山岚这家伙其实是个战斗疯子,这一仗,打得越激烈他会越欢喜。 他将手里一直握着的防身匕首远远抛了出去,然后猛地弯腰,双手按在地上,目光灼灼地抬头看着山岚惨绿的眼睛。 漫天妖气的烟雾中,山岚的眼睛比鬼火还凄厉,恍若雾天里的两盏清幽灯火。 "山岚,如你所愿。我上了……" 他低声地说着,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几百年的qíng谊,一起成长,一起嬉闹,一起学习,一起畅谈理想。 他和他,或者从来也没想过,两个人会有一天拼上各自的xing命去战斗。 要说不后悔不难受,那是说谎,他的心几乎是被撕扯地痛着,相信山岚也一样。 没有值得不值得的问题,也没有后退的道理,他们的理念已经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 妖之果,天底下为什么要存在这种可恶的东西? 他差点,将生命里所有的qíng谊都丢失了。 可恶……可恶啊——! 身体里奔腾着无数沸腾的qíng感,血液成了迸发的岩浆,呼啸着寻找突破的口子。 他张开口,原是想说些什么,听在耳中,却只有凄厉绵长的吼叫。 伴随着他的吼叫,四颗尖利的獠牙从口中龇了出来,几乎是一个瞬间,他化身成豹,毛皮是夜一般的漆黑,双眼是墨蓝的夜空。 那是一只黑夜一般的美丽豹子。 他没有迟疑,纵身而上,张口便去咬山岚的喉咙。 山岚,山岚……都是我的错! 一切,都是我的错! 徘徊人间百年,迟疑二十年,注定一事无成。 开始来人间就是一个错误。 现在,赌上xing命,赌上所有的未来,再也换不回以前在妖界的日子。 妖界三巨头,兵戎相见,这个最后的结局,岂是自己曾想看到的? 新眉月,银树海,月下畅谈,到如今都蒙上血色的杀气。 无论怎么挣扎,撕扯,抓挠,他的未来注定要失去一方。 心中种种声嘶力竭的呐喊,也没能让任何人听到。 不顾一切,孤注一掷,后悔的事qíng,留给以后的自己。 他有些明白了,人王的心qíng…… 原来无论人还是妖,甚至神。 这个世间,本是永远也没有两全的美满。 选择其中一个,便要失去拥有另一种对立面的幸福的权利。 只是,他真的不想失去……真的! 山岚……让我们回以前的日子吧!忘了妖之果,忘了三巨头,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 山岚的尾巴一卷而上,狠狠砸向他的背。 加穆不让反迎上,张开大口,根根獠牙如刀,直取山岚的喉咙。 倘若死在一起,是不是就能抵消之前所有的? 他们之间,谈不上拯救或说服。 言语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妖气震天,从他们身上旋起巨大的旋涡往上卷去。 那三条变幻莫测的láng尾眼看便要击中加穆的身体将他的脊椎打碎。 两双眼睛隔着重重妖气互相怒视。 不,谁也不会相让,那便一起死吧!死后在huáng泉路上再斗! 山岚忽地长嗥一声,眼中瞬间闪过泪光。 三条láng尾在下一个刹那生生改变方向,重重砸在地上,溅起无数碎石沙土,迷了两人的眼。 加穆的獠牙却在同一个时刻,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喉咙里。 鲜血四溅。 他一直都没明白,那个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qíng。 山岚沉重的身体轰然倒地,喉咙上破了四个大dòng,鲜血如同喷泉,汩汩而出。 他却只看到了他惨绿眼睛里的荧荧泪光。 『你永远比我任xing,加穆……所以,我不是输你,只是习惯xing地让你而已……』他的眼睛这样告诉他,然后就合上了。 那可真是,可恶又无奈的习惯啊…… 加穆静静地站在原地,睫毛半垂着,渐渐褪去毛皮,恢复人形。 半长的头发微微凌乱地在风中飘散开来。 他忽然抬手,用力地,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水。 新眉月已然破碎,银树海全部gān枯,笑谈理想灰飞湮灭。 昨日种种在这一刻完全崩溃,为他亲手摧毁。 可是,山岚,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永远。 他再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只渐渐昏睡过去的láng,迈步就往前走。 失去一个,他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幸福。 不能。 ******** 净砂一直不敢正面和缅月刀jiāo锋,那刀与厉日刀不相上下,硬接就是自己找死。 但是一味地躲避也总不是办法,就算可以让过人王的攻击发动自己的攻势,也失去了锋利的气息。 该怎么办……?怎么办?! 人王的攻击几乎是疯狂地,没头没脑地将缅月刀往她身上砸。 不知不觉,她渐渐退去后庭院。 匆忙之下,她只粗略瞥见周围堆了无数木料,整整齐齐,虽然出现在这里很有些古怪,她却没心思去想什么。 一直退去中心位置,一脚踏中一块血红的印记,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那块印记里突然窜出无数道血色的手,将她的小腿牢牢缠住。 净砂大惊! 莫非这里被下了什么咒?!该死!她着了道! 半边身体顿时麻了,她再使不出一点气力,身体一歪就倒了下去。 人王正要一刀挥下,见她忽然跌坐在地上,不由一愣。 在见到那些缠绕盘旋的血色小手之后,他的脸色顿时铁青! 这个印……分明是……?! 他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急速地转头四处观望,在见到周围整齐排列的木料之后,脸色又白了几分。 "绅罡——!" 他bào吼了起来,双目血红,恨然地瞪着悠闲走来的白衣男子。 "你居然敢戏弄我人王?!为什么在后庭院布下反血亲结界?!" 他早该发觉这个绅罡的古怪!可恨居然没注意到那些木料是按五行的位置排列的!地上早用人血画好了反八卦!那是极古老的阵式,实在想不到今天还有人会用,而且还是一只低等的妖魔! 绅罡淡淡一笑,"你说在下为什么要布结界?人王先生,你太自满了,威胁妖界三巨头,你还没那个资格。你以为血亲咒法当真没有解决的方法么?" 他举起手,中指和食指拈在一起,搭了个简单的印,微微一晃手腕。 只见地上的人血反八卦顿时发出血色的光芒,如同在净砂身体周围筑起重重光芒的铜墙铁壁。 无论她在其中如何敲打,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出来。 人王怒极,扬起手中那截gān枯的脐带,厉声道:"你不怕我立时毁了妖之果?!我早说过了吧?如果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绅罡歪着脑袋又笑了一下。 "随便你,如果你认为这个血亲法术还有效的话。" 人王呆在那里,双手开始发抖,渐渐扩展去全身。 他额上全是汗水,手指却怎么也无法搓下去。 他知道,绅罡说的是真的。 纵横一生,最后还是栽在别人手里,妖之果眼看就是他的,却节外生枝落到别人口袋里。 不,他绝对不允许! 绅罡笑道:"别再耍什么心计了,事实已成,在下可以让你一同欣赏妖之果的美丽,但,妖之果却不会给你,死心吧。" 33.永不结束的战役 净砂惊骇地在红光里挣扎着,一边用筷子用力戳着缠在自己小腿上的血红小手。 一触之下,筷子居然从那些手中间穿了过去!那些手原来是没有实体的。 她开始焦躁起来。这个时候,厉日刀偏偏不在身边!她身体里的妖之果因为没有厉日刀相互作用,所以力量大减。 无论她怎么用手拍打,用脚去踹,甚至用头去撞,周围的那一圈红光都没有一点动静,真的像铜墙铁壁一般,将她生生困在其中。 正在踌躇无措时,却见远远地,绅罡定定站在红光外,一脚踏在反八卦的巽位。 巽位属风,妖之果属火,借风之力兴火,方能绕过血亲咒印取得妖之果。 他总是瞒过了人王那只老狐狸。 其实,血亲咒印除了下咒的本人,纵然其他人有再高深的法术,都是没办法解除的。 但无论如何,人王总算暂时给他震住了,不趁这个时候取得,日后再寻机会便困难了! "人王先生,在下一直很尊敬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绅罡从口袋里掏出一串rǔ白的念珠,单手结了个式,一边轻声对呆若木jī的人王说着。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不拘小节,沉湎于私人感qíng之中的人做不了英雄豪杰。你是个异类。就算在下活了近千年,见识了许多人,却也没见过你这种清醒着明知道自己是在做逆天之事,却依然不悔不倦的人。心中无qíng之人不值得赞赏,既然不懂,也谈不上什么伟大。只有明知道它是苦楚的,却咬牙坚持下来,活剐了ròu也要满足自己的野心,这种人才值得佩服。" 他淡淡一笑,"人王,你就是这种人。杀妻,现在又要杀女,眉头也不皱一下。在下实在自愧不如。原是一点也不想伤害你的,你毕竟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是,想来你这般心高气傲的人,自然也不甘屈服于谁之下。" 他的声音变得轻柔虚幻,仿佛天边的浮云,抓不住,就连听上去都好象随时会消散开来一般。 偏偏那种虚幻却是感叹式的,带着一种苍凉的悲怆。 那一个瞬间,净砂承认自己忽然有些同qíng这个叫做绅罡的妖。 他唇边有笑,眼里有幽火,那般让人无法捉摸。 "无qíng有qíng,无非在乎人心而已。在下早已明白,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真正的美满。人王先生一定也明白。我们选择妖之果,选择更大的时代。在选择的那个瞬间,昨日种种便早已放弃。我们都是让过去的自己死亡的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若不付出什么,便没有称心的收获。在下,也放弃了最宝贵的……" 他没有说下去,突然断在那里。 隔着层层红光,他的面目模糊隐约,看不清楚。 可是,风都忧伤了起来,淡淡的凄凉味道,chuī一口就没了影子,抓一把就消失;又好象沙哑的胡琴声,寒月孤光。 他孤零零地,却傲然站在那里,千山暮雪,那也没关系。 这种固执,这种冷酷,是最可恶的。 她安静地站在光的铜墙铁壁里,安静地看着绅罡抬手,口中念出绵长的咒文。 眼前的红光越来越浓厚,渐渐开始流动,好象平地竖起大片的血墙。 没有血腥味,却有一股极香甜的气味渐渐钻入她的鼻子里。 那么熟悉……那么幽暗的……香。 净砂觉得身体里面好象突然开了一条河流,河水冰冷,缓缓流动,从脚底往上窜。 寒流所到之处,有一种令她浑身颤抖的麻痹感。 不!不是痛苦,不是痛苦……只是一种淡然的疲倦感,痒痒的,柔柔的,仿佛有一双最轻柔的手在爱抚她体内的经脉,一寸一寸慢慢上冻。 呼吸渐渐有些困难,她本能地抬手,无意识地看了一眼上面的huáng金手镯。 手镯已经没有光泽了,从与人王jiāo手开始,它就突然成了暗灰的废铁。 可是,她没注意这些,她看到,自己的手上,胳膊上,腿上……全身上下,都有荧荧的红色光芒溢出来。 不是血,是红色的雾气,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 她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仰头望天,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红,红……那股冰冷的河水已经流到了她的胸口,她张开嘴,想说话,舌头却已经冻僵了。 吐出的气都是血一般的红。 那是妖之果的色泽吧……? 耳边隐约有歌声传来,甜蜜的香味突然浓厚起来,带着腐烂的臭和血液的腥。 那个声音,温柔地,安详地,低声地,忧伤地……有人在唱歌。 什么歌……?什么歌? 她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她该知道的! 那些失落的记忆,那些被尘封在手镯里的过往——让她看! 『山青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熟悉而甜美的歌。 她忽地瞪大眼睛,骇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间屋子,小小的天窗,碎钻石一般闪烁的日光透进来。 小小的她,面无表qíng,一身斑驳的白色衣裳,渐渐被染成血的颜色。 有人抱着她,紧紧地抱着,用那双已经腐烂见白骨的手臂。 那人在唱,在唱—— 『我qíng愿陪着他,陪呀陪到老。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那般凄迷的歌声。 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她直觉知道他是谁,所以没有说话。 那人站了很久很久,也没有说话。 忽然,他动手了。 将小小的她一把扯出那团腐烂血ròu的怀抱,然后,另一只手没有一点犹豫地,狠狠地戳入那团腐烂血ròu的腹中,一绞,一拉。 『你bī我的……你bī我的……妖之果在哪里?!告诉我!净妖——!』她几乎要厥过去,咬牙屏息,眼眶几yù开裂。 抱住她的那人……哦,不,她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一团腐烂败坏的尸体,艳丽的,血淋淋的尸体。 她却还在笑,白森森的牙齿狠厉地龇着,唯一美丽的只有那头乌发,如云如雾。 那笑是血腥的,yīn冷的,却欢畅甜美之极。 她还在唱,一直唱,一直唱—— 『三步两步跑呀跑,快赶去土地庙……』 净砂倒抽一口气,身体里的气流忽然乱了。 那股冰冷的水突然bào动起来,没头没脑地肆nüè着,呼啸着要从她身体里面窜出去,渴求广阔的自由! 她陡然尖叫了起来——! "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别唱了!!妈妈别唱了——!!" 她疯了一般在红光的铜墙铁壁里乱踢乱抓,头发乱七八糟地粘在脸上,脸色惨白,仿佛女鬼。 "放我出去!出去——!别唱了!!!"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伴随着她的声音,她额头上缓缓浮现出一块血红的印记,好象一朵盛开的花。 "放过我——!!……" 她猛地拔高了声音,仿佛一根钢丝突然断了开来,迸向天际。 刹那间,所有的红光全部消失。 她额头上布满红色的花纹,一直蔓延到耳朵后面,一双眼也成了血色的,连眼白也消失了。 绅罡陡然停下念咒声,定定地望向结界里那具纤细的身影。 她躺在地上,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半晌,苍白的垂在地上的手指忽然动了两下,然后合拢,撑在地上。 她站了起来。 仰头,张口,发出惊天动地的凄厉声音。 她的头发全部竖了起来,妖娆地在空中卷动着,仿佛黑色的火焰。 绅罡大喜,喃喃道:"到手了,妖之果……!" 话音刚落,却见西方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妖气的黑色云雾在瞬间破开。 天空有清脆的鸟鸣声一阵阵啼叫着,竟好象有无数只鸟同时鸣叫一般。 空气渐渐开始打着旋往上转,他有些惊骇地看着天边那一团团旋转在一起的黑色云雾。那种qíng景,竟仿佛是突然从天而降什么怪物一样。 是什么东西?! "啪"地一声,人王手上的缅月刀忽然颤抖着飞了起来,没飞多远却又跌在了地上。 绅罡愕然地看着脸色死灰的人王,忍不住奇道:"发生……什么了?" 人王的眼神不是怒,不是悲哀,不是惊奇,却是颓然的绝望,好象经历了好久好久,终于看到一直以来最想看到的答案似的。 他颤抖着张开唇,忽地眼中充满热泪。 "厉日刀……净妖……你原来……做了这种手脚……便是死也不给我得到么?" 他喃喃地说着,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打湿了他藏青的唐装。 绅罡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反应过来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急忙快步走过去,手一挥立即解开红光的结界,"唰"地一声抽出一直藏在腰后的刀。 "抱歉,妖之果是在下的了。" 他挥刀而下,立即便要砍下净砂的脑袋! 现在净砂已经被妖之果的妖力控制住,失去了神智,时机刚好。 妖之果虽然说起来是暗星的眼睛,其实却是无形的。他用法术将其唤醒,此刻净砂的脑袋就是活生生的妖之果,只要砍下来,大业可成! 一刀劈下,却被一只胳膊挡了住! 鲜血四处喷洒,溅了他一头一脸。 绅罡吃惊地看着净砂挣扎着,用胳膊挡下他的刀。 她的眼虽然已经成了血红色的,可是却在不停地变幻着,似乎她的理智还在苦苦和妖之果的力量斗争。 "别……别妄想……!" 她艰难地说着,用力喘息着一把摔开他的刀。 她的胳膊几乎被砍断,白骨森然可见。然这种椎心的痛楚却让她更加清醒。 她忽地望向一旁流泪的人王,看了好久好久,才吃力地轻声道:"你……为什么……不gān脆杀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 一刀杀了,砍了,剁了,煎了……都好过那样折磨她。 硬生生将绝望疯狂的灵魂困在那团已经腐烂的尸体里,他到底想得到什么?忏悔什么?! 人王没有说话,甚至好象没听见一样,只是怔怔看着西边天空呼啸而来的银色光芒。 那光芒如龙,修长美丽,闪烁着清冷月光一般的光泽。 月光,那是天地间最孤独最温柔的光芒了。 那是丢失在冰之原的厉日刀! 眼看厉日刀越来越近,飞速刺下来,带着qiáng劲的势头。 绅罡估摸着自己恐怕敌不过那刀,此时不宜战斗,还是撤退为好! 念头一动,他立即闪身让了开来。看样子那刀有古怪,是直对着已经无法动弹的净砂刺过来的。 刀自动对主人攻击吗?! 那一个刹那,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人王的泪,净砂古怪的问话……噫!原来竟是这样吗?!天净妖那个女人……!! 净砂丝毫没有注意厉日刀正往自己身上扎过来。 她只恨然地瞪着人王,恨不能将他看穿,看透,看烂。 有些事qíng,不是看了事实就能明白的。 那泪,是为了什么? 这个人,如果当真有心,又为什么要做下那么多可恶的事qíng? 父亲父亲!这个词,纵使撕心裂肺,她却再也叫不出口了。 她觉得身体突然好轻,眼珠却渐渐沉重起来,热辣辣地,将他的轮廓模糊了去。 凄厉的鸟鸣声转瞬来到身边,带着漫天的美丽银光。 她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回头,却见刀尖直直对着自己的额头扎下来——一声bào吼平地里猛地炸开,几乎将所有人的耳朵炸聋了。 "魑魅魍魉!速速出列!" 净砂只见眼前一花,竟有无数黑色的半透明影子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尽数挡在她面前,硬是将厉日刀阻了一阻! 只有那么一弹指工夫,她连惊讶都还来不及。 厉日刀多么犀利!那些低级的魑魅魍魉立即消散了开,刀尖渐渐穿透黑影,生生扎下。 她的脸上突然被人泼了什么滚烫的东西,唰地一下,眼珠子给撩得剧痛。 然后,一个东西重重砸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用手一捉,攥紧—— 是人手! 一只刚从肩膀上脱落的,一整条人的胳膊! 她茫然地抬头,一头漆黑如上好丝绸的黑色长发刺伤了她的眼。 那人有yīn险的鹰勾鼻,碧绿如同祖母绿宝石的眼睛。 现在,这人用剩下的一只手死死攥着剧烈跳动的厉日刀身,有血一滴滴落在她身上。 然后,他恨恨地吼了起来! "笨女人!还不快逃?!要我再丢一条膀子吗?!" 欧阳寻秀—— 她瞪大眼睛,竟然愣在那里。 欧阳吼道:"快走快走!这刀简直和疯狗一样!这下我可不欠你的qíng了!快给我滚开!" 他的右边肩膀血ròu模糊,鲜血如同泉涌,眼见着脸色越来越惨白快不行了,他却硬是捏着刀不放手。 净砂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气力,忽然站了起来。 她咬牙,飞快出手,一把将刀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用力一甩,将上面的血甩了出去。 银光闪烁,如梦如幻。 她低声道:"谢谢。" 话音一落,额头上的花纹渐渐褪了下去,她的眼睛也恢复了原来的色泽。 欧阳却硬气之极,哼也不哼一声,弯腰拾起自己的断臂,转身就走。 净砂没有看他,再也没看他一眼。 所以她不知道,欧阳没走几步,就昏倒在追过来的袭佑的身上。 他死死抓着惊惶的袭佑的衣服,喃喃地说道:"这……这下……我真的不欠什么了……她本就不是我……的……" 袭佑急忙施法为他止血,一边扯下衣服替他将肩膀包起来,一边颤声道:"何苦……你何苦……!" 驱妖者失去一条胳膊,日后该如何行业?! 欧阳,你好蠢……! 他觉得自己的鼻子发痛,咬牙硬是把泪bī下去。 欧阳,昏过去了还在笑么? 中了绅罡的镇魂术,却突然跳过去替净砂挡刀,连他都吓一跳。 其实,欧阳的心思,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心头泛起一丝枯涩的味道,最后也只化成一声长叹。 他们这些从来没有体验过温qíng的法师,或许就是这么愚蠢。 无可救药的愚蠢。 绅罡悄悄转身,想没有声息地离开。 qíng势大变,于他不妙,只有从长计议。 刚迈一步,却见对面脸色发黑的加穆快步走来,夜空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说不出是yīn森还是漠然。 他叹了一声,罢了罢了,离开也不是办法,总是要解决这事。 于是他不退反笑,静静站在原地看他。 一直到加穆走到跟前,他才笑道:"美人被救了,可惜英雄不是你。嫉妒么?" 加穆哼了一声,冷道:"仅此一次!" 刚才被山岚拖住,好容易脱了身,净砂这里早已是天翻地覆。 他恨恨地瞪着绅罡,"事qíng到这种地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我本不想杀你,但你欺人太甚!你玩弄我嘲笑我不要紧,你不该惹我身边的朋友和女人!山岚一直都在被你利用,连人王那老畜生也成了你的一颗棋子!我要是不杀你,实在难消心头的恨!" 他露出尖利的獠牙和爪子,yīn森森地看着绅罡。 "看在你我几百年qíng谊的份上,我给你全尸!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我只给三十秒!" 绅罡叹了一声,收敛起脸上的笑。 良久,他才轻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我有我的立场,你有你的立场,被你杀了也属正常。何必假惺惺地给什么全尸遗言?要杀就杀吧。反正今日我也败了。" 他闭上眼睛,昂然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加穆森然看了他许久,陡然抬起手来,一拳狠狠砸了上去! "砰"地一声,绅罡整个人都跌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良久,他突然动了动,猛地跳了起来,转身就挥拳而上!嘴里还厉声喝道:"加穆你发什么疯?!打老子做什么?!去死吧!" 加穆轻轻架住他的拳头,没有说话。 绅罡恨恨地瞪着他,两只眼睛成了跳动的火焰,明艳生动。 加穆看了他好久好久,眼睛渐渐湿润了。 "绅罡,你若一直是现在这样,多好。" 他轻声说着,推了绅罡一把,迈步就往前走,再不看他一眼。 "那家伙惹什么麻烦了?!" 绅罡大叫着,"你到底什么意思?!" 加穆没理他,疾步往净砂那里走过去。 却听绅罡在后面厉声道:"他要是给你们惹了麻烦,告诉老子就是了!老子以后再不让他出来就是了!你那yīn不yīn阳不阳的态度算什么啊?!" 加穆摆摆手,"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以后管好另一个你。他实在……让我有杀人的yù望。" 绅罡bào跳了起来,还想再骂两句,突然看见奄奄一息躺在后面的山岚,不由怪叫道:"山岚他怎么了?!靠!老子不过睡了一觉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qíng啊?!天塌了吗?!" "他没死,只是受伤而已。你给他看看吧。他会把一切告诉你。我还有事,不奉陪了。日后也不会再来妖界。" 丢下这句话,他再不管另一个绅罡的大喊大叫,疾步赶去净砂那里。 34.永不结束的战役 净砂握着失而复得的厉日刀,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人王。 他也没说话,与她对望。 很多很多说不出口的话,也没能通过眼神jiāo流出去。 她到现在才明白,人王与她可以说是完全相同,又完全相反的类型。 同样的固执,死不回头,说不出温qíng的话语,笑不了柔软的笑。 他们,不过走了不同的路而已。 对于他而言,生命中最重要最需要的东西是妖之果,所以他苦心积虑也要得到。 但对于自己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却是那一点点悠闲的时光,一点点的自尊,一点点的与人相处的幸福。所以她死也不相让。 真不愧是父女。 她苦涩地勾起嘴角。 "人王,继续我们的战斗吧。" 她轻轻说着,举起了厉日刀。 "现在我有刀了,让我们战一场吧。我们之间,你和……妈妈之间,总要有个了结。" 人王微微颤了一下。 了结,了结……怎可能了结! 他细细看着眼前少女雪白秀美的脸,那眉,那眼,那唇。渐渐地,那张脸好象轻轻地笑开了。 哦,是了,那个人以前经常这样笑的,眼波如水,笑颜如花。她虽冷傲,眼中却只得一个他。 他虽yīn沉,心里,也只得一个她。 那时,天是蓝的,水是绿的,风是香的。 他和她携手坐在山坡上唱歌,唱『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原是盼望着这种小小的幸福可以永远维持下去,虽然他很少说,但是,他以为她应该明白,自己是爱她的。 永远在一起这个誓言,他一生只说一次,她,却不信。 眼前那张笑脸忽地就变了,yīn森森地看着他,唇边是讥诮的笑。 无论他如何安抚,柔言细语,低声下气,她就是认定了他对她好是为了得到妖之果。 她倔qiáng起来,让人齿冷。 是的,他承认自己开始是有一点点想要妖之果的yù望。他们做法师的,谁不想扬名立万? 但那个时候,哪怕她愿意相信他,愿意和他分享心中的事qíng,他也不会着魔。 他们都是倔qiáng的人。她不给,他就非要得到,硬碰硬地看谁最后屈服。 自然,谁也没屈服。 yù望这种东西,得到了,就没有那么qiáng烈,越是不给,越是有人和你争,它就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最后将自己吞噬。 那么一点点小小的yù望,最后让他发了疯。 她将妖之果和暗星qiáng行分开,死也不让他得到。 他恨极了,撕心裂肺地恨。 到了现在,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恨她的不信任,还是恨没有得到妖之果,它们已经扭成了一股劲,一股执念。他分不清。 她要死,他就不给她死,把她的魂魄锁在因为难产而亡的身体里。 看着她,每天看着她。就算她一点点腐烂败坏,渐见白骨,他也不放弃,不放手。 死也不让她走,就算成了白骨,也是他一个人的。 那张脸渐渐开始烂掉,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她却又恢复了很久都没有笑过的笑。 他坐在小屋子的门口,静静听着里面的人唱歌,一直听一直听。 天净妖这个人,他或许是再也得不到了。 但至少,妖之果,他丢了命也要得到!他已经丢了一种幸福,就绝对不能再丢失另一种东西。 二选一,他选择妖之果。 得到了妖之果,就等于再次得到她,然后带着妖之果得意地去她面前,告诉她这一切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 他蒙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不听,妖之果是他的唯一。 她果然厉害。 原以为一切都成,妖之果终于到手,她却在厉日刀上下工夫。 看准了因为得到妖之果所以放低警戒心的人,在最得意的时候给予最沉重的打击。 妖之果根本不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它苏醒,厉日刀就会自动攻击。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净妖会在厉日刀上做手脚。 他败了吗?败了吗?! 最后还是败给她,她太了解他的短处。他们两只巨獒暗斗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她咬住了他的喉咙。 妖之果,她宁愿毁了自己的女儿也不给他得;他宁愿杀了自己的女儿,也不让旁人得,不让她得意。 人王忽地笑了一声,gān涩地,低哑地。 他静静看着净砂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心里有一种类似想笑的感慨,最后却化成涓涓细流,染湿他的眼。 他们的女儿。 "净妖……" 他突然开口唤了一声,让净砂呆了一下。他叫自己什么? "我只告诉你一句话,那么久了。所有人都问过我,却只有你没问过我的话。" 他轻轻说着,没有杀气,没有yīn冷,只是单纯地在说。 "不,我不后悔。我只告诉你,如果再来一次,时光倒流,我还是会这样做。所以,我不悔。现在,你明白了么?" 他淡淡说完,一扬手,将那根gān枯的脐带抛向空中。 "妖之果,我死也不会让它落入其他人手里的。" 他挥起缅月刀,金光一闪,劈向那根脐带! 散了吧!一起去地狱,这帐,是永远无法了结的! 众人惊呼!只那一个刹那,净砂连害怕都忘记了,只有麻木。 一个黑影飞快地冲过来,人王只觉身体被一股大力狠狠撞了一下,立时气血翻涌,几乎跌飞出去。 缅月刀被一根长长的东西卷了住,脐带被一只手稳稳地,小心地接了住。 然后加穆还带着惊恐qíng绪的声音炸了开来! "你这个老畜生!都到这一步了还想挣扎!脐带给我!" 净砂陡然听见他的声音,竟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却见他身后支住一根好长好粗的黑色尾巴,牢牢卷住疯狗一般剧烈跳动的缅月刀,一只手轻轻地捏着脐带,生怕稍微大点力就弄坏了似的。 她看呆了。 加穆小心将尾巴稍微往后缩了缩,咳了一声才道:"别看我……这尾巴纯粹是自动跑出来的……" 啊,还是让她看到了!!真倒霉! 他走过去,将脐带放进净砂手里。然后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这次我可算赶上了吧?我这个骑士,总不能把保护公主的任务jiāo给别人啊。" 净砂勾起唇,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根脐带,小小的,扭曲着。那是她的啊……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缓缓将脐带收进口袋里,然后抬眼望向人王。 她的眸子漆黑,竟是万种颜色jiāo杂凝结,得出那样一种深邃浓厚的黑,见不到底。 对这个人,她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人王脸色惨白,在地上坐了很久。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再如何挣扎如何争夺,都敌不过这句话。 只是,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保住。 不足可胜有余,但他何曾有余过?! 他有过什么吗?失去过什么吗? 对于他而言,既然从没有过,又何谈失去? 那么久了,他一直在斗的对象谁也不是,是她,是她! 得到了她,失去了也是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放声大笑了起来,猛地从地上站起,惊得加穆急忙将净砂揽在身后怒目瞪他。 "天净妖!天净妖——!"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这个名字,掉脸就走。 终于明白,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你爱他,恨他,妒忌他,仰慕他,他是你的魔星。 杀了他,他还是yīn魂不散。 原来yīn魂不散的不是她!是他自己的心! 以为摆脱了,放弃了,可是转头一看,做了那么多,还是困在她的手掌心。 他自己都不想逃出去。 他们,注定永远斗下去,恨下去,爱……下去。 "我不会放弃的!妖之果注定是我的!我的!你听见了吗?!" 他一边走一边喊叫。 话是说给净砂还是说给她听,他已经不知道了。 不,死也不会认输的! 就是去地狱,他也不认输。 净妖,我就这样的人,你也是这样的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 加穆动了动,想追上去斩糙除根,手却被净砂握住了。 "我们,回人间吧。" 她低声说着。她,有些累了。 "可是人王他……!" "让他走,我等他再来。" 她打断加穆的话,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 他有他永不结束的战役,她也有。她会做好准备,迎接那些不结束的斗争。 加穆还想说什么,眼角却瞥见绅罡扶着浑身是血的山岚走了过来。 他叹了一声,回身望着已经醒过来的山岚,两人对望许久,谁也不说话。 "加穆。" 绅罡开了口,声音是漠然的。 "我和山岚商量过了,这一次我们暂时放过你和妖之果。看在我们几百年的面子上,我可以送你和妖之果回人间。但是……" 他忽然放冷了声音,艳红的眼瞬间结冰,yīn森森地瞪着他。 "不要以为我们放弃了妖之果!等山岚的伤势好了,我们还是会去人间找你们的!我们不会放弃妖界的未来!但你……已经不在那个未来里了吧……?" 最后的问话让加穆的喉咙一窒,沉默了良久。 "我……" 他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绅罡淡淡一笑,扶着山岚转身就走。 "希望你能理解另一个绅罡,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时候到了,我还是会让他出来的。到时候,我会亲眼看他完成大业。这是我的态度!再见吧!" 加穆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山岚碧绿的眼睛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定定地,眨也不眨。 好久,他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那双绿色的眼睛终于转了过去,从此再没有看他一眼。 净砂轻轻握住他的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漠然的眼睛。 他忽地苦涩一笑,转身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绅罡那个死小子……我又被他骗了一次……" 他有些恼怒地说着。 其实,另一个绅罡根本没有在他那一拳下面苏醒过来吧!他很了解那个单纯绅罡的xing格,他绝对不会这样正经地和自己说话。 他居然敢模仿另一个绅罡的xing格来骗他!这个混蛋! 这个狐狸似的绅罡啊……!他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可是,他的杀气已经聚不起来了,哪怕再讨厌绅罡,也下不了手去杀他。 妖界三巨头,始终是没办法真正斗起来的。 那道理,就和山岚没办法杀他,他没办法杀绅罡,绅罡不愿意亲自和他们动手一样。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新眉月,银树海,他们三个人都发过誓:我们永远是好兄弟!好兄弟! 他们谁也不想真正破坏那样一种纯真的感qíng。 "我们回去吧,净砂。以后的路,还长呢……" *********** 一个月之后—— 松果山有一家设施完善环境优美的疗养院,欧阳的姐姐自从魂魄放回去之后,身体虚弱,一直在那里疗养。 魂魄最后还是加穆在人王安置在人间的一所住房里找到的,想来人王一定已经将这事忘了,却白白让欧阳几乎赔上一条命。 欧阳的断臂已经没有接回去的可能,从此注定是残废。但倔qiáng如他,竟然在住院的第三天就偷偷离开了医院,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从此再没有一点消息。 好在他姐姐身体虚弱,不能离开疗养院。欧阳必然会定期去看她。 于是,这天加穆带着净砂和袭佑一起去松果山的疗养院看他姐姐,顺便希望能碰上欧阳那小子。 欧阳那样粗鲁的一个男人,居然有一个细致柔弱的姐姐,话说起来都是小声小气的,chuī一口就会倒似的。 一见他们来,她特别开心,拉着净砂说了好些话,却不提欧阳。 "对了,听说你们将白垩时代转让了,难道净砂你不想再开店了么?" 欧阳姐姐轻声问着,一边接过袭佑端过来的水,对他温柔地笑。 净砂点了点头,"我和加穆打算离开这个城市,去别的地方看看。反正我们法师总是居无定所,我们也习惯了。多见见世面也好。" 她只是,不想再待在这里而已。 从妖界回来人间,她第一件事就是冲回卧室看澄砂。 但是事qíng果然如同绅罡所说的那样,澄砂的身体居然消失了! 那张安放身体的小案上,她用血写满的符纸全部碎裂,好象是被什么更高深的法术撞破的。 案上的那个人再没有踪影,只留下一根浅金色的长发。 她将那头发小心珍藏了起来。 她的妹妹,注定要回去属于她的时代,就算自己再伤感再不愿,也没有办法。 这个城市,她决心抛弃,忘记,永不回来。 有她的回忆,放在心底就好。 "这样说来,你们都不打算再留在这里了,对么?" 欧阳姐姐有些失落。 净砂奇道:"袭佑和欧阳都在啊,等你身体好一点,也可以去看我们啊。我给你留下我的永久联系方式。" 她低头就掏笔和纸,却听欧阳姐姐说道:"袭佑也打算离开呢,你不知道么?" 净砂一愣,望向面无表qíng的袭佑。 他点头,"我去国外,可能不回来了。我要继续做我的灵媒。" 净砂没有说话。 这个孩子,他选择离开,也是好的吧?她没有忘记,当时发觉澄砂的身体不在了,他几乎疯狂的模样。 刚刚萌芽的qíng,被生生掐断,一点希望都不留。 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加穆推门走了进来,他刚一直在门口等欧阳,现在黑着脸进来,肯定是又没等到人。 "欧阳那小子到底做什么啊?!自己的姐姐也不来看看!我们是瘟神吗?gān吗这样躲着不见?!" 他恨恨地说着,一肚子气。 欧阳姐姐急忙笑了,一边拍着脑袋说道:"我都忘了!欧阳前两天来过啊,他最近接了任务,非常忙,所以一时不会过来了。他给我一封信,还让我转jiāo给你们呢!我都忘了!真不好意思!" 说着就拉开chuáng头柜子的抽屉,飞快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净砂。 三个人凑过去一起看,却见信封很大,打开之后里面却只有一张巴掌大的便条纸! 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几个拙劣的字,显然他失去了右胳膊还没习惯用左手写字。 『人qíng已还,就此告辞。日后如再有需要帮忙之处,必然舍命陪君子。』加穆苦笑一下,"还真像他的个xing,就这么几个字。" 欧阳姐姐笑道:"他这孩子一直都这样,从来不知道怎么和人说软话。你们别担心他了,他很会照顾自己的。现在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吃香的喝辣的呢。" 净砂不由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坐在高级的纯羊毛地毯上的模样。 他姐姐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到什么地方都不会亏待自己。 只是……为了她,他失去了一条膀子,之后连一句话也没和她说,就这样走了。这样让她怎么自处呢? 哪怕他再骂她几句笨女人,说自己好不划算废了条膀子就为了救她,也比什么都不说连面都不见来得好啊。 悠扬的和弦乐突然响了起来,加穆急忙接通手机,走出去说了一会。 然后他很快走了进来,对净砂笑道:"走吧,老婆!这个城市的最后一通生意,我们可要努力完成啊。" 净砂问道:"什么类型的?" 加穆给她套上外衣,一边替她扣扣子,一边说道:"有鬼作祟,听说是一只一天到晚只会哭着喊主人的大鬼。" 她呆住了。 大鬼?! 她原以为它被欧阳收走之后就消失了啊! 加穆对她眨眨眼睛,拉着她打开房门。 "这下放心了吧?欧阳姐姐,袭佑,我们走了!再见哦!" 袭佑急忙跳起来,"我也要走了!下午要赶飞机啊。欧阳姐姐再见!" 三个人一起出了屋子,房门被轻轻合上。 欧阳姐姐轻叹了一声,良久,才说道:"人都走了,你还不出来么?" 话音一落,一个高大的身影顿时如同影子一般冉冉出现在chuáng边。 那人半趴在chuáng上,头靠在她身上,右边的胳膊已经没有了,所以姿势很有些怪异。 欧阳姐姐伸手抚着他漆黑的发,柔声道:"为什么不要见她?你不喜欢她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一直微笑,碧绿的眼睛仿佛最好的绿宝石,清澈透明。 欧阳姐姐轻道:"你一直在笑,有什么开心的事吗?说出来听听啊。" 他眨了眨眼睛,有两颗巨大的泪珠掉了出来,滑过他微笑的唇角。 他什么都没说,只有笑,一直笑。 笑到泪流满面。 只是这样便好了,这样便好…… (全文完) 35.huáng金手镯封(番 他有一个秘密,一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习惯。 每个星期都有那么一天,他都会将自己关进西厢的小屋子里,关一整天。 手里拿着那枚璀璨jīng致的huáng金手镯,看很久很久。 这是一只纯金的镯子,以百股头发丝粗细的金丝绞成,其上点缀红宝石。 镯子是她天家家传的古物,是她祖父送给她祖母的定qíng物。 对,其实这就是定qíng物,现在是他和她的。那年,她二十,亲手将镯子戴上了他的手腕,笑吟吟地拉着他看风景唱qíng歌。 天家一直都是非常著名的法师世家,即使huáng金手镯这般小东西都可以做法器。 huáng金手镯作为爱qíng的信物,里面本可以存着两人最珍贵的记忆。 但,他不同。 推开门,一个小小的房间,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日光透进来的时候,好象细碎的钻石。 空气里漂浮着甜蜜的香气,但靠近一些,却又有一种隐约的恶臭含在其中,中人yù呕。 屋子靠角落有一张chuáng,血色的chuáng单,妖异的红。 有淡淡的歌声传出来,声音是沙哑的,音调却是甜美的。 他恍若不闻,径自往里走去。 chuáng上半靠着一个人,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只有枕上一弯秀发,乌黑油亮,甚是美丽。 揭开帐子,迎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单纯地看着他。 是个小小的丫头,他的女儿,天净砂。 小丫头扎着辫子,穿着白色的球衣,现在白色已经被殷红的血染得斑驳。 她腰上卡着一双手,白骨森森,腐ròu模糊。 见他来了,那双腐烂的手微微一颤,却不动。歌声不停,越发甜美起来。 他看了一会,终于还是抬手将小丫头用力拉了出来。 蒙上她的眼,他一手用力绞入那腐尸的腹内,捉住某个隆起的东西,沉声道:「妖之果在什么地方?这次应该是了吧!」那人痛到浑身发抖,双手双脚仿佛离了水的鱼的尾巴,啪啪地在chuáng上拍着。她却不叫,始终没声音。 「是你bī我的,净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背叛我?!」他的声音渐渐凄厉,手却渐渐从那人腹中退了出来。 没有血,伤口在他手退出之后自动愈合。 那人却还在发抖,半晌忽地大笑起来,狠厉,欢畅。 她再没对他说过一个字,一句话,除了笑,便是唱歌。 那歌啊,清亮悠远,好象飘过重重时光,穿越千山万水,是一个梦。梦里,天是蓝的,水是绿的,风是香的。 那样一个倔qiáng的小姑娘,喜欢了就喜欢上,谁说她也不听,跟定了他。 两个人就喜欢拉着手跑去郊外的山上看风景,从早晨坐到晚上,从日出看到日落。 所有的qíng话都说遍,所有的qíng歌都唱遍,相互许约: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阵阵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huáng金手镯给了他,人给了他,未来是美好的。 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世界上,偏偏多出个妖之果。 那个时刻开始,他对这人的好,体贴,温柔,全部被看成是有心机的,有所图的。 人心贵在有yù,没有yù的心是神。他只是个人罢了。 他狠毒,他无qíng,他冷酷,他都承认。 但即使他这样的人,也有想保护的,想一辈子厮守的人。 偏偏那个人,死都不相信他。 无妨,她要死,他就不给她死;她不给妖之果,他就非要得到。 扬名立万算什么?身价百万算什么?总是要她看着自己拥有千秋万代的辉煌,让她后悔,让她气苦才好! 她放弃他,他也不稀罕! 但是那歌,太甜,太酸楚,听着听着,鼻子就开始痛。 眼前那人败坏的身体渐渐模糊,他咬牙也没有用。 蓝天碧糙,他们曾一步一步走。夕阳深处,合欢花绽放。那个有着晶亮双眸的小姑娘,说她爱他。 他猛地站直身体,转身就走。 净砂那小丫头被他提着,居然也不叫一下,小小年纪就有一双冷漠的眼。 和她太像。 他一阵厌恶,将她丢了开去,关上门逃一般地去西厢。 不,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犹豫和伤感都是可笑且愚蠢的。从他将她的魂魄困在尸体里的时候,他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忘了吧忘了吧……以前的那些美好,全部都忘了吧。 现在的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回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不可能两全。 huáng金手镯从手腕上滑了下来,冷冰冰地抵在他的手背上。 他颓然靠门坐着,静静看了好久好久。 镯子上好象突然多了两只纤细的手,手指欢快地替他戴上镯子,然后那个小姑娘抬头看他,笑容甜蜜。 「这样戴上,你就是我的人了。一辈子的爱人哦。」…… …… …… 这些让他痛苦的回忆啊…… 他咬咬牙,将手镯从手上褪了下来,放在掌心。 「圣启,huáng金手镯开。」 他念着打开法器的咒文,一指轻触其上。 忘了吧。 马上他就能解脱了。 那些美丽的夕阳,温和的风,轻柔的歌声,娇媚的笑颜……全部忘了吧! 从此之后,他只要妖之果就好! 他将手镯贴上额头,金色的荧荧光点缓缓溢出,照亮了他半张脸。 有泪光,但会是最后一次了。 手镯是冰冷的,他的手攥得死紧,几乎在微微发抖。 一句咒文而已,那么难。 那个瞬间,她的笑脸突然出现,张开双臂将他拥抱。 人王…… 是呢喃,还是回忆? 不,不重要了…… 「……huáng金手镯封。」 到如今,都结束吧。 手镯微微闪亮,瞬间没了光芒。 他怔了很久,将那沉重的镯子轻轻放进口袋里。 起身,推门,下意识地走,走。 走到一个门前,门口站着一个小丫头,不说话,静静看他。 他再走不动,颓然地坐倒在地,靠在门上,呆呆地看着回廊外灰色的天空。 天是灰的,水是黑的,风是腥的。 他的心里空了好大一块,被他生生挖了出去,再不放回来。 门里有人唱歌,好熟悉的曲子,但他已经忘了,什么都忘了。 「山青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三步两步跑呀跑,快赶去土地庙。我qíng愿陪着他,陪呀陪到老。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他安静地听着,听着。 心里空空的,眼角,有泪缓缓滑落。 (完)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qíng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